他这么一说,少不得有人出口相询。这汉子原就在等着人来问他,自是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诸位有所不知,今日那内城里死了个大将军。听说是了不得的人物,论富贵权柄,天底下也就是圣人还能压他一头。他这一死,那将军府内外得有多少人服丧吊丧,白麻布可不就抢手了?纸钱纸衣更不用说了,以他家的富贵,那是成山成海都不够使的!”
“只是诸位想来也知道,咱们江都外城里别的工坊不少,可这些物件还真没几家做的。他家几日前就开始满城的搜刮了,到处都买不够,就这两日工夫,这白麻布已翻了几倍的价钱,金银纸钱更不用说,听闻就连运河码头上刚到的布匹纸张都被他家给包下了,做这门生意的人可不是发了大财!”
众人听得啧啧称叹,少不得议论一番死去的大将军是何方神圣,这满城的商铺又是谁家挣得更多。说到后来,人人都恨不能自家也能沾光一回才好,有人更是情不自禁地向往道:“也不知他家何时能再死一个就好了!”
这话一出,食铺内外顿时笑成一团。铺子的老板娘正端着一份朝食往里头送,闻言回头笑着啐了一口:“你这汉子怎么什么都敢说?这话要给那什么大将军的人听到了,下一个死的只怕是咱们这些人!”
众人自是轰然大笑。在打趣声中,老板娘已走到最边角的长案前。那张案几边只坐了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穿的不过是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整个人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度,只要他往那里一坐,旁人自然而然便不会再坐过去。
老板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一面把手里的朝食逐一放到案几上,一面便笑道:“这位小郎君,这是你要的酱菜和汤饼,今日的甘露子和萝菔头都是刚刚酱好的,最是鲜脆不过;这是我们江都人最爱吃的聚香团,里头用了今年的红豆,我也给小郎君端了一个过来,小郎君不如先尝尝看?”
她嘴里说得热络,却并不指望听到回答——这位俊俏的小郎君也算是她家的常客了,却是个不爱说话的,每次进来说的无非就是“照旧”“好”“多谢”,多余一个字都没有!这次她放下碗碟,抬头一笑便准备离开,突然却听到这少年低声道:“烦劳阿嫂将这两样酱菜一样给我一罐。”
老板娘愕然眨了眨眼: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那青衣少年对她微微一笑,原本清俊的面孔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光彩。老板娘差点没按着胸口倒吸一口凉气,好容易才忍住了,忙不迭地点头:“好说,好说!”说完忙转身回去挑了两罐酱菜,用绳子扎好,又快步送到少年跟前。
那少年也不多说,只拿出一个荷囊,轻轻推到了老板娘的手边。老板娘入手一掂便知给得太多,忙笑道:“哪里要得了这么多?”
少年笑了笑没有做声,神色里却仿佛有一种不容置疑的东西,老板娘顿时无法再推辞下去,只能干笑道:“那我就多谢郎君赏赐了,日后小郎君再来小店用朝食,所有的酱菜都随便郎君取用。”
少年点了点头,待得老板娘喜滋滋地离开,这才拿起竹箸,认认真真地吃起了面前的这份朝食。
今日之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吃不到这风味独特的江都小食了,因为如今她能做的事情都已做完了,接下来只能等,等待这座巍峨高耸的宫城彻底倾塌下来,等那位任意妄为的帝王真正走到穷途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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