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的确不是他的做派。在西域,谁不知道他何大萨宝要做成一件事,要得到什么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不惜代价,而她,又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最想得到的……他自己都不大相信他居然真的就这么放手了,也难怪沈英会这么不放心。
他不怪沈英,他唯一不明白的只是……抬头一口喝下了杯中之酒,何潘仁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前辈若不介意,我还是想请教一声,前辈为何又不担心了?”
难道就因为发现他并没有转回大驿路,没有试图去接近皇帝和皇帝身边的人,而是继续西行了?可走这条路,他其实还是可以南下洛阳长安,可以布置人手。沈英应该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
沈英看着何潘仁笑了笑,笑容里第一次有了长辈的温和:“因为我瞧见了大萨宝。”
如果说发现何潘仁居然折回了井陉旧路,已打消了她一半的疑心,那剩余的疑虑,在她在城墙的残口处瞧见何潘仁时,也是彻底烟消云散了——她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这位何大萨宝在凝视着城楼时,神色是何等苍凉落寞,那绝不是一个准备用阴谋诡计巧取豪夺的人会流露出的情绪。
想到何潘仁那时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有些好奇,“大萨宝之前似乎看了城楼许久,却不知可是看出了什么?”
何潘仁回想片刻,自嘲地摇头笑了笑:“我没看出什么来,我只是觉得,这座城楼修修补补,应该有几百年了,也不知道在这几百年里,它到底看到过多少人的生老病死,见过多少次的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只是想到,人世间,众生皆苦,有情即孽,唯有一次次的生离死别才是必然。他的这点心事,放在亿万人之中,放在几百年的岁月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是必然。
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必然。
这些话,他自然没有必要跟沈英细说。沈英却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萨宝心胸果然开阔,当断则断,无怨无尤,沈英佩服。”
何潘仁苦笑着道了声“过奖”——在伤她和自伤之间,他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吗?偏偏在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第三路可以走。如果有,但凡有,就算闹个天翻地覆,他也不会就这么离开。
沈英说完自己也有些哑然,随即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现在终于相信,何潘仁昨夜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了。平心而论,以这位大萨宝的心胸见识,未必就不能是阿云的良配,至少他会比旁人更懂得阿云的好,会比别人更珍惜阿云的不同,只可惜……
不过,就如何潘仁所说,人生多苦,求不得,也是世间常事。此事既然毫无希望,他能断然放下,已是最好的结果;而且如此一来,另外那件事,她也不难开口了。
想到这里,她抬手满上了第二杯酒,端起酒杯正色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