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嬷嬷胸口顿时凉了半截:这正是她最担心的情形!她立时长跪而起,正色道:“三娘若这么想,岂不是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夫人临终前跟三娘交代得最多,就是想让三娘日后能过得松快些。以娘子的身份,不嫁人这条路,绝不是能轻轻松松走下去的。那众人侧目、众口毁谤的滋味,就算娘子你不介意,国公和几位郎君又要如何去承受?”
是啊,她不嫁人,可以避居乡野,甚至可以出门游历,但旁人议论起来,不但要说她不好,还要说父亲对她不慈,几个兄弟对她不友……自己凭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些?凌云不由得垂下了眼帘,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嬷嬷心头微松,忙接着问道:“娘子觉得阿文如何。”
文嬷嬷?凌云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了这个,但想了想还是答道:“文嬷嬷看着严厉古板,其实是个热心肠。”
周嬷嬷笑了起来:“正是,其实阿文年轻时最是心热,人也活泼,小七和那时的她就有几分相像。只是看着夫人一天天被老夫人磋磨,她的性子才渐渐偏激起来,死活都不肯嫁人不说,后来还变成了……那般模样。”
凌云心里一动,突然想起了刚到庄园的那一天,听说陶家兄弟的祖母虐待他们的母亲,而陶老二却跟着祖母逼迫母亲时,文嬷嬷那突如其来的暴怒——原来症结是在这里!
周嬷嬷不知想起了什么,也轻轻地叹了口气:“有一句话我一直藏在心里没敢跟她讲,阿文后来的模样,其实是越来越像老夫人了。”
恍如一道惊雷在眼前响起,凌云不由彻底愣住了,心底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可是,其实……
周嬷嬷抬头看着凌云,眼里满是悲哀:“其实不光文嬷嬷是这样,夫人她……三娘恐怕还不知道吧?夫人这次来涿郡前发现三郎跑了时,原是动了怒的,但那时姑夫人恰好来送行,随口说了一句,说母亲待别人都好,就是待二郎之外的几个亲生儿女的模样,总会让她想起当年的老夫人。夫人当时什么都没说,但从那天之后,身子就越发一日不如一日了。夫人最后说,她的一生是个笑话,其实说的就是……”
周嬷嬷终于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凌云不由得闭上了双眼,泪水却依旧从眼角滑落了下来。是啊,有什么事情会比挣扎煎熬了一辈子,却慢慢活成了最恨的那个人的模样,更可笑,更可悲?母亲说她谁都不原谅,是因为,其实她已经没有能力再改变,也没有办法再原谅她自己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