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被放在叛臣身旁,他垂首细嗅,眉眼温柔。
他轻声自语,“娘娘,净莲这一生作恶太多,恐怕不能陪你一同转生。但能为您背下诸多罪名,即便遗臭万年,也甘之如饴。不论将来史书上如何骂我,这都是净莲一心一意爱着你,为您的忠仆……您的情人的证明。”
他的脸庞微微泛红,眼眸闭上,“来生或许要托生猪狗赎罪,可比起不能寻到您的猪狗畜生,果然我还是贪心的。来生我不想喝孟婆汤,我想要化作每年冬至,梅枝上第一抹初雪,朝生暮死,守着您,永远记得您。”
“谢小姐,我永远记得我们初遇那天。永远记得你奔向我的那天,不论你将我认成谁。”
鲜血溅落到白梅上,将暗香白梅染成艳丽残红。
原来罪臣的雪也是滚烫鲜红的。
春晓从马车上滚了下来,她的眼睛瞪大,她失声般张口,仿佛声嘶力竭的呐喊,却发不出声音。
她眼睁睁看着她的净莲,落到身首异处的下场。
“净莲,净莲,净莲……”她摔在地上,脸颊擦破了,眼睛却怔怔看着邢台上,那颗头颅落地,停在覆盖了一层红雪的地面,他的眼眸闭着,神色恬淡,温润安静……
仿佛有巨大的悲怆席卷了她,春晓只觉得呼吸困难,身体的痛楚和胸口的郁卒令她眼前发黑……
“姑娘,你认错人了。”
“你是谁?”
“在下司庭。字净莲。”
“我的家乡多水,是以时常坐船,凫水也是会的。”
“文文雅雅,斯文俊秀的状元郎也会凫水吗?”
“我会凫水,还会做饭,能修房顶,木工也通懂一些……”
“你平日都不读书,时间都用来学手艺了?”
“在下家境贫寒,寡母将我抚养长大,十岁那年母亲离我而去,此后便是我一边念书,一边做工筹集读书的学费……是以因缘巧合,习得了许多技艺。”
“在下今年二十有叁,大梁朝男子平均会活到五十七岁。在下还有还有叁十二年,可以尽数送予娘娘,任您如何玩耍。在下认了。”
“我,本性如此,刻板无趣。晓晓厌了我也不足为奇,这是我特意去教坊学来的,听闻有些人在情事上喜爱凌虐,刺激新奇。晓晓,可以对我试一试。”
“你若不喜,我明日再想想旁的法子。”
“十年后,我解甲归田,带你去我故乡。那里山灵水秀,游船如织,民风淳朴,安逸自在,我们可以在水边建造我们的家,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叁五个孩子未免太多,过于辛苦你了。届时生一个便好,无论男女,我都会教他读书写字,明理知礼,让他给我们养老送终!”
“这样不好吗?无人知你与那声名狼藉的司相有关系,有什么脏事便都交给我去做……”
“我对谢小姐说过的话,谢小姐答应过我的诺言,司庭一日也不敢忘。”
“你总是用这些花言巧语来哄我。”
“我爱听的。我相信你。”
“春晓儿,你可知我们正走在怎样的一条路上?”
“我十分清楚,我想要的是什么结局。净莲,你后悔吗?”
“净莲,你是读书人,你可有悔意?”
“不悔。我只想着,十年之期快些到来。我在白洲买的宅院已经修建完了,园林很别致,院子里栽花种草,田地也置办了许多,都是肥沃富饶的可以种许多瓜果,还有你爱的绫罗绸缎……”
……
春晓伏在地上,眼泪不知为何一直往下掉。
她知道,那个单纯好哄的司净莲,再也没有了,这世上没有轮回转生,净莲已经死了。
她没能赶上他,没能将他救下来,甚至他还不知道她还活着,他以为她已经先走了。
她以为已经淡忘的曾经日月不断在脑内回荡,他说他甘愿为她驱使,不问缘由做她手中的一把刀,他背弃了自己的理想,从一个单纯正直的状元郎成为了一个只手遮天利欲熏心的大梁第一佞臣,他挡在她前面,坚定地走着。
他很少的几次对她说过,他不愿与她公开关系,他想要为她背负所有的骂名,他甚至还想要帮助她做个流芳百世的太后娘娘。
明明司庭是个那么容易吃醋,极易嫉妒的男人,可是他甘愿保持沉默,任这世上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做一个默默无闻似乎与她毫无关系的影子。
可是他至死也不知,春晓从未拿他当过谁的替身,他只是他自己,那些猜测不过是他自己敏感自卑。她以前懒得与他多说心思,如今想要再说,可没人能听到了。
雪停了,仿佛这场九月飞雪只是为了来送他一程……
他原本就是他,从未变过,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初遇时的状元郎,雪地抱着梅花,眉目温柔干净,像是枝头一抹初雪,仿佛不慎落入凡间的离世仙。
名动天下权倾朝野的司相伏诛了,刑场爆发了欢呼,人们拍手称快奔走相告。
像是没有人记得,他也曾是大梁第一的公子,曾是立于百官之首如朗月风湖,风光无限,温柔和煦的仙官人。
春晓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她无法接受司庭沦落到这个结局,她都不记得他细心建设的那个家究竟在哪里,她甚至还不知道他为她准备的宅院,那个他倾注了十年心血的家,是什么模样……
那里将注定空置,注定在山林间化作古朽的一堆废墟,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对它怀抱着怎样的憧憬。因为这世上,再无司净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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