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败北,而且惨败。
原来那狡猾的阿骨木王子也拟偷袭南朝皇宫,部落中严阵以待。
晋惕此番战败,一则是远道而来粮草不足,叫柔羌人占尽地利之势;二来心浮气躁,多少存些轻敌之念,以为还能如上次那般轻轻松松杀灭柔羌,贪功冒进,致使三千南朝将士反被柔羌人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逃回中原,晋惕自己这个主帅也受下重伤。
东窗事发后,阿骨木王子勃然大怒,闹到圣上面前,口口声声质问:“我两国已答应修好,为何晋惕还行卑劣行径,漏夜偷袭我部落?既然如此,两国正式开战也罢!”
圣上哑子吃苦柏,有苦难言。本是阿骨木王子先存异心在先,圣上本拟晋惕能一举捣毁柔羌的核心部落,谁料晋惕失手,南朝倒成为挑起争端的罪魁祸首。
阿骨木王子悍然撕毁之前的合约,即刻便要启程回柔羌。
圣上只好用贺家那女子先行稳住王子:“郡主的嫁妆已齐全,我两国和亲之谊不能误,王子即便要回柔羌,也得带着郡主一块。”
王子听闻戋戋的名字,脸色方缓和一些。但两国的仇越结越巨,想通过和亲握手言和,实乃痴人说梦。
晋惕由朝廷的大功臣,变成大罪人。
圣上雷霆震怒,别说赐戋戋给晋惕为妻,不把晋惕打入天牢已网开一面了。
所有尊严、希望、胜负欲都破灭,晋惕真真切切体味到了生弗如死的滋味。那种从云巅跌落谷底的落差感,像一记重锤砸在内心,叫人骨软力竭,了无生味。
数日来,晋惕挨受君主、父母、朝臣的无数责骂和弹劾,谙尽世态炎凉,本来傲慢清高的性子如烂泥被狠狠踩在脚下。威名固然需要很多次出生入死的胜利才能造就,而身败名裂却只需要一次败北。
极度挫败下,晋惕也想过自戕。
想他堂堂男子汉,战场落魄,妻室也为人夺娶,人生实灰暗到极点。但为着戋戋不被送到柔羌,被那些野蛮人玷污,他就算再痛苦也得顽强活着。
二月十七距离上次争吵十多日之后,晋惕终于在宫中又见到了戋戋。她一身锦衣华服,珠翠满头,和之前甜美简朴的样子大为不同,宛若戴上富贵的枷锁,愁容满面。
两人会面,相对无言。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躲躲闪闪,或者见到他就跑,而是怔怔站在那里,眸中沁着晶莹的水雾。
晋惕朝她奔过去,一把将她纤薄的身躯紧紧搂住,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对不住戋戋,对不住,我打输了。”
泪珠坠下晕湿玄色的文武袖,神武如晋惕,还是第一次落泪。晋惕稍稍松开她,捧住她的小巧柔嫩的下巴情不自禁吻上去,吻若暴雨撒窗,猛烈中带有无限炽热的爱意。
他们的颈动脉紧挨着,彼此能感受到彼此的颤动,竹林几乎遮不住两人的身形。
戋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晋惕的手中脱出来,她对柔羌王子再三躲避,对晋惕却无计可施。
“世子爷,我那日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现在又是何苦呢?”
“他们要把你送到蛮夷和亲!”
晋惕低吼着,双唇犹沾有吻后的水光:“……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能看你往火坑里跳。我想带你私奔,你不爱我就一辈子把我当哥哥也好,只要让我在身旁照顾你。”
戋戋怅然,吞咽口泪水。
“你真是执着。”
带她私奔,那便是抗旨,后果很惨烈。而晋惕是个极其感情强烈的人,认准的事绝不更改,即便下地狱亦在所不惜。
晋惕直直把心里话说出来:“我看见你日日和沈舟颐相亲相爱,心剜似地痛,恨不得自己从没活在这个世上。”
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他都不要了。
就是死,也要阻止戋戋去柔羌和亲。
戋戋犹豫,如果她和晋惕走,那是极为自私的——她当然能免于遭受蛮族人的玷污,晋惕却会身败名裂,整个魏王府也会跟着遭受灭顶之灾。
对于晋惕来说,这根本不是一条出路,而是死路。
晋惕长有力的大手扣住她,高大肩膀如遮风挡雨的墙。
“别犹豫,我是认真的。如果你拒绝我,我就闯到贺家去,先宰了沈舟颐,再把你抢出来。”
“我决心如此,任何后果愿自行承担。”
晋惕此时已失掉了一大半理智。
和亲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己辛辛苦苦设计,用来逃离沈舟颐的一种手段,与晋惕无尤,他为何如此有正义感赶着去送死呢?
或许晋惕真的在意她,毕竟他们曾经相爱过。
若说她对沈舟颐、柔羌王子都是虚情假意,对晋惕却余几分残情未了。
她本来打算设法招惹那个柔羌王子,然后借柔羌王子的手来对付沈舟颐,或者寻求机会逃出去的。如今晋惕非要掺和进来,她不得不改变计划。
斟酌片刻,戋戋把自己盘旋脑海的念头告知晋惕。
两人若直接私奔定然会被圣上抓回来,下场惨烈,不如虚晃一枪,名义上逃亡,实际还留在临稽城内,叫那些追兵扑个空。待风头过去,两人再真正远走高飞。
晋惕拙于智取,一应计策都听从戋戋的,左右他已决定为她豁出去。
“好。”
那瞬间,他热泪盈眶,感觉自己真正得到了戋戋。她是在谋划和他逃亡啊……她心里有他,爱他,她还爱他。
戋戋的感情远没晋惕那样丰富,爱谁不爱谁对她来说根本无足轻重。此刻的她没有丝毫即将自由的快乐,反而如履薄冰,紧绷得几乎窒息。
前路茫茫黑暗,她连十中之三的胜算都没有,只因形严势格,面对沈舟颐的多番逼迫,她必须得勇敢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