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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以前一样爱我 ⅽしχωχ.ⅽóⅯ(2 / 2)

无法自控地,她想刺探他知道多少隐情。

在赎罪之前。

“我刚刚查了下新闻,你爸爸出事当天,媒体基本都有出快讯或者视频,但隔日的追踪报道全部从缺。我也问了丁家助理,他们的确找人压下来了。”

“但是,这代价未免太高。如果真是意外,就算影响不好,丁家如果堂堂正正的,没必要心虚到这个地步。”

“应该正如你所说,这事没那么简单。”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压榨工人。”

梁景明是脱口而出的。然而静默半晌,才接了下一句。

“直到今天,香港的法律并没有规定标准工时,这给丁家钻了空子。他们给的酬劳不低,但代价是要我爸,要每一个地盘工人超时超负荷工作,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而且,丁裕雄很喜欢巡视工地,带上他那些手下和孩子。但他们从来不为工人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还经常随意更改巡视日期。真正干活的不是他们,他们却时刻要建筑进度。”

“我爸出意外那天,已经加班了整整半个月,因为他领导说丁主席明天就要来巡视了,大家怎么都要把楼盘建出雏形来。”

“但其实,这个巡视日期已经改了叁次。叁次都是提前时间,到最后,工期整整被缩短了五天。”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要改,也没有人敢问。”

“所有人都忙着扎铁,打桩,浇筑混凝土,就为了丁裕雄隔日来上看一眼。”

万姿说不出话来。

嘴唇有疼痛在蔓延,愈演愈烈。

她知道巡视日期为什么提前。

她早就猜到了,但根本不敢细想。

其中一次修改,是因为她和丁竞诚要过交往两周年纪念日。

原定的巡视日期,本是纪念日当天。按照丁裕雄的意思,要儿子一起参加。

工地又脏又热,来回耗时极长,所有庆祝安排等同作废。她不想丁竞诚去,丁竞诚自己更不想去,于是她撒了撒娇,他顺水推舟,随便找了个借口,要钟先生跟集团交涉。

但丁竞诚到底不敢让父亲失望,必须到场,还必须表现积极。

所以钟先生建议提前巡视。

万姿不知道,这是日期第几次修改。

是否是最后一次,是否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否梁景明的父亲本可以不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胡言乱语竟被有心人当了真,被赋予近乎毁灭性的后坐力。

她唯一知道的,是两周年交往纪念日当天,丁竞诚带她坐直升机环游全港。在千里高空鸟瞰一切,红尘万物皆为蝼蚁,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让人上瘾,让人迷恋。

那时她在天上玩得很开心,无暇顾及也满不在乎人间事。

直至此刻,直面现实。

“我爸就是因为这样去世的。”

斩钉截铁地,可梁景明说得极轻。

她甚至能模拟出他的表情,应该长睫毛低垂下来,遮蔽住眼眸。

长久盯着某一处虚空。

“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张了,工期实在太短了,所有工人都要忙疯了,累疯了。”

“他们被分为不同小队,我爸是一个小队长。他管的有个年轻人职前培训太仓促了,干活很不熟练,速度一快质量更跟不上,我爸有点不放心。本来好不容易收工了,本来他已经可以回家了,最后还是折返回头,要把年轻人安装的狗臂架再检查一遍。”

“然后等他边戴安全帽边走过去,第一个狗臂架就砸下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有出声。

万姿听见他,深深地换了口气。

“事情发生之后,丁家咬定我爸是私自留在工地,而且没戴好安全帽,自行违反地盘安全规例,是主要过错方。”

“我们作为家人,自然是不信的。何况目击现场的工友,也偷偷告诉了我们事发经过。但一点用处没有,谁替区区一个同事出头,谁就会丢工作。每个人都有小孩有家庭要养,有什么办法。”

“我们自己也没有办法,我爸怎么样都回不来了,只想了解事情真相和获得合理赔偿。但丁家,一直觉得我们在讹钱。他们认为钱给够了,我们就不会吵了,一切都是钱的缘故。”

“但我想说不是的,是一个人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意外发生不是没有必然因素,只要丁家仍然这样压榨底层,我爸不会是第一个牺牲者,但是——”

气息起伏激烈起来,梁景明很少有这么高频语速的时刻。

然而就像狂飙的赛车骤然急刹,他是停了,在她心底撕出一道痕迹。

夹杂着烧胎味道,从鼻腔冲至泪腺。

“谁叫我家真的缺钱呢。”

“他们钱给够了,我们真就不吵了。”

“拿什么吵,吵不动了。”

“真的吵不动了。”

“所以后来冯乐儿找到我,我就答应接近你,只要她能帮我爸讨回清白……其实冯乐儿和丁裕雄是一类人,他们都很残忍……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语被笑中断,只让人觉得空洞。

她仿佛可以看见,他从虚空中慢慢抬眼。

如同微信头像上的小狗,瞳仁润润亮亮的,全然投注在她身上,全然不知自己有令她心碎的眸光。

他只是看着她,无助而忧伤。

“万姿,你是做公关的,比我聪明也比我历练。你可以告诉我,我那时候还能怎么办吗。”

“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或者只要有多一个办法都行……”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气管像被用力攫住了,万姿根本无法呼吸。

一种逃不开的灭顶感,慢慢覆了下来。

世界一片黑暗。

恰恰因为她是做公关的,她很明白整件事的最优解。疏通媒体,安抚家属,平息舆论,消除影响,五年前她再怎么大放厥词,整体思路没有错误。

但这是企业的考量,并不针对普通个体。

人命本不是数学题,更不是冰冷的案例。

说到底,梁景明的爸爸死过两次。一次是被狗臂架直接砸死的,一次是被资本、公关、媒体叁股力量扭在一条绳,再度一点点绞死,连带家人被反复鞭尸。

汇聚成绳的每一根细线,则是急功近利的商业帝国话事人,漫不经心的豪门富二代,他狂妄无知的小女朋友,唯老板马首是瞻的家族助理,职业道德薄弱的媒体小报,眼里只有死线的施工队领导,重压之下仓皇了事的年轻小工,敢怒不敢言的目击同事……

没有一个人真想杀人,没有一个人纯粹邪恶。

但邪恶却平庸地,平均地流向每一个人。

最终又汇聚,爆发于某一个人。

然后他草草了结的一生,被浓缩在粉饰的只言片语里,流传在门户网站和社交媒体里。

更多的人寥寥看完,点上一根赛博蜡烛,紧接着下滑动态,被吸入各路明星八卦自拍。

再多一秒都不需要了,便会忘却心中波澜。

普罗大众尚且如此,而真正在乎他的,势单力薄的家人,又能做些什么。

好像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再和着泪。

“我不知道……”

越想越窒息,越想越绝望,万姿已然抑不住颤抖,轻易被逼出了哭腔:“要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想替我自己辩解的意思……别难过啊。”

愣了愣,梁景明的口吻放得更柔。

很笨拙,也很诚恳。

“我答应冯乐儿是我错了,大错。不对就是不对。”

“那如果错的是我呢,”心脏痛得快裂开了,万姿不由自主反问,“你会原谅我吗。”

“会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假思索之后,梁景明反而凝住了。

又慢慢地,再笑起来。

“可能我很想你可以原谅我……那种真正的原谅。”

“可以回到过去,你全心全意信任我,像以前一样爱我,什么事情都会跟我说。”

万姿彻底溃败。

紧咬唇肉已经毫无效果,她用力噬咬在自己的虎口。皮肤被拉扯成死人白了,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呜咽重新塞回腔内。

她是对他有所隐瞒,但已经不是他的错。

可他还是一无所知的,要祈求她的宽恕。

她终于亲身体验他的感觉。

每分每秒,每一个清醒时刻,都在伤害今生挚爱,都在被良知反复折磨。

但永远不能说。

太害怕失去这个人了。

真的太害怕了。

“梁景明,还有一件事我要说对不起。”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想向他和盘托出所有罪孽。

然而万姿还是强自压着,任凭眼泪掉在虎口,湿湿热热地填满齿痕,像小小的湖泊。

“我不该在你难过的时候,刺痛你。也许哭解决不了问题,但会让人好受一些。”

“以后想哭就哭吧,别在我面前忍着。”

那声呜咽,到底从腔内潜逃而出。

仿佛一令之下,所有情绪轰然坍塌,炸裂着碎开,她痛哭起来——

“因为在你面前,我也忍不住。”

“梁景明,我原谅你了。”

“真真正正地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