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被瘴气影响,我给你念句清心咒吧。”
陆枢行却摇了摇头。
“别担心,师兄现在很清醒,只是处境实在有些狼狈,让你见笑了。”
他突然松开岁杳的手,好像之前的失态只是错觉那般,挥手让她“站远些,下一道雷劫很快便会落下”。
岁杳迅速抬眼望了望天际,脚步退开一步的同时,打定主意要将魔头给提前唤醒出来。
可就在她即将开口的瞬间,陆枢行像是提前预知到那般,只身立于轰隆而至的雷鸣下轻声道:“师妹还记不记得,先前我同你说过的话?”
岁杳:“……什么?”
“你年纪尚小,有些时候,不明白有些事情意味着什么。”
几乎炸开在耳边的雷鸣爆破响彻天地!岁杳下意识抬手挡住自己面部,偏头躲避那道下劈的天雷。
又是几息过后,陆枢行身上的血迹更深一层,他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上辈子刚从聻狱底下爬出来一样,唯独那双本该是血色的眼瞳,如今漆黑一片。
“而现在,师兄跟你道歉。”
“明明师兄作为年长者,应更加克制理性地对待,可是我会错了意,还放任自己陷入到不应有的幻想之中,将我自身的情绪妄加到你身上。”
岁杳:“不是,你到底在……”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陆枢行满身是血地看着她,狼狈又不堪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首席师兄无半点相似,反倒是像极了堕落聻底的魔头。
可他脸上展露出来的,又分明是岁杳从没见过的,近乎悲哀的情绪。
“是师兄做错了,从一开始,我就理解错了。原来那些话语不是对我说,原来那些事也并非出自喜爱,而是师妹心好,予他的同时,顺带施舍于我的。”
岁杳瞳孔紧缩,一时也顾不上被打断的言灵。
“你知道了?”
“知道,另一个,‘陆枢行’吗?”
他偏了偏头,“每一次病发,我都记不得在夜晚时做过了什么,可我能够感知到‘他’存在。”
陆枢行说道:“其实之前一直都只是隐隐猜测,直到我发现,自‘梦行症状’开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梦到过那个魔修。”
“那个所谓的,另一个,在夜晚时睁开眼睛梦游的‘陆枢行’,就是之前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魔修,他们是一个人,对吗?而师妹你,早就知情。”
“……”
岁杳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而陆枢行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他喉头滚咽一瞬,似是看见岁杳难得有些踟躇的神情,又摇摇头,反过来低声安慰她道:“师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切只是我自己会错了意。可笑的是,直到如今被这瘴气一激,我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我夹在这中间,让师妹你为难了。”
岁杳:“不是,你先别这样乱想。我们找个时间说清楚,等到雷劫之后再……”
陆枢行却平静地望向她,“先前每日的那些鼓励话语,师妹是对‘他’说得吧。”
岁杳:“你本来就是正道之光,我只是在拿你当榜样说。”
陆枢行道:“九琉星草,是师妹花心思寻来,替‘他’稳定灵根的。”
岁杳:“他是灵根暴动的根源,而你是正常人。”
陆枢行又道:“你我二人,共结了两道血契,一次是在我清醒的时候,一次是在‘他’梦行的时分。而这两道契约,实际作用对象统统是‘他’,与我无干。”
岁杳:“他是疯狗,你很好,你别跟他比。”
“好,我不与‘他’比,我只是想要问问师妹。”
陆枢行垂眼望向她,语气中是近乎悲哀的情绪。
“一开始,在他还未真正出现的时候,虽然不知师妹是如何做到的,但显然已提前预料。从那之后,师妹对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开口而说的话语,都是在为他的存在而铺垫准备。因为他危险,他是疯狗,他堕了魔,所以你全部注意都在他的身上,师妹哪怕是面对着我,也在透过我看向另外一个人。”
“师妹的眼中,从未真正地有过‘我’,不是吗?”
在雷声轰鸣的巨响中,陆枢行闭了闭眼睛,身上的伤口血污于雷电交织间被映照得凄厉。
他的叹息声被雷鸣淹没,但岁杳还是听见了那句话。
陆枢行说:“或许师妹你不会知道,当你说要陪我一同治愈梦行病症的时候,我先前心中有多喜悦,如今……便显得有多可笑。”
“……”
岁杳最开始以为陆枢行是被瘴气幻化的景象所迷惑,于是想要给他念清心咒。
但是一直看到这里,她确定,陆师兄此刻是清醒的。不仅没有堕魔,没有转变性格,他甚至比此刻内心产生了些许波动的岁杳更加清醒。
岁杳并没有开口反驳对方,因为她知道陆枢行某种意义上说对了。
她经常看着陆师兄的脸,脑中回忆起魔头狰狞的模样,她接近陆枢行,做出的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种种举措,也是在提前预防魔头的出现。
陆师兄过于正派,过于让人放心,所以总会下意识让人觉得,他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理所应当。因为他是正道之光,因为他是陆枢行,他就应该做这些事情。
而且……
之前一时被“魔头的存在竟然被发现”这件事给怔住,现在再回头来想想那些话,陆师兄该不会是喜欢她吧?
这又是什么事?
岁杳抬手按了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