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池问海品味独特,喜欢这么穿。而是因为李淑芳总穿旗袍,老爷子要是穿别的,和夫人不登对。
这实在是个会宠老婆的男人。
谭落很羡慕李淑芳,白头偕老的人永远疼她,能幸福一辈子。
谭落进了书房后,池问海麻烦她把门带上。这下子谭落的心更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池老爷子虽然穿得像个书生,但他搞了一辈子情报工作,言谈举止间,时常会透出一种极有震慑力的气魄。
偶尔,会让谭落联想到那些狱警。
比如现在,她感觉自己和等待审讯的犯人没什么区别。
接着,池问海打开抽屉,拿出他们去年签的那张租赁合同。
谭落霎时鼻头发酸,眼圈发涩。
她都想说算了,不劳池爷爷尴尬,不如由她主动提出不再续约,对大家都好。
反正这些年,她是个四海为家的小流浪狗,能被池家收留一年,她已然满是感激。
“池爷爷……”话到嘴边,她没勇气说出来。
太不舍了。
舍不得每天和大家一起吃饭,装作自己也是这个家的一员。
舍不得从溪桥北上学的那条路,她爱死沿途的风景。
最舍不得的,要数那位住在她楼下的人。
尽管她和池倾阳是同学,每天上学都能见到,但是回家后的种种,才是最让她心绪悸然的瞬间。
“小谭啊,”池问海把合同放在桌面,“咱这次续约,合同还和上回一样吧?”
谭落眨眨眼,吸溜,使劲抽了抽鼻子。
她压抑住内心的狂喜,强装镇静:“嗯,您定。”
“那行,我们不细说了,按之前的来,”老爷子特意点了下租金那块,“房租不变,可以吗?”
“可以的。”
简直太可以了!
只要别赶她走,哪怕涨点租金都成。
池问海说:“池倾阳他爸,多管闲事,可能对你态度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这是我家,他管不着。”
谭落捏着衣摆,没作声,她怕随便说话反而会说错。
池问海如此偏袒她,着实出乎了她的意外。
平心而论,她一个从泥里冒出来的陌生人,和池问海素昧平生,他一开始就不该提出把房租给谭落。
当初,池老爷子说他喜欢书法,所以想租给谭落,增进他的书法学问。
可一年过去了,她算了算,和池爷爷探讨书法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根本构不成理由。
再者,池家也不像是缺她这几百块租金。
到底是为什么,池问海会把房子租给她这个小姑娘?允许她和自家孙子近距离接触。
池问海打开茶碗盖,端起茶碗细细品了一口,喝完,他叹着说:“小谭呐……咱们也都很熟了,我和你说实话。”
谭落不敢呼吸。
池问海在藤编摇椅上坐下了,慢慢摇动椅子回忆道:“我和谭洪湛是老战友。你爷爷年轻时,我们在一个兵营,他是文化兵,我是连长。”
谭落耳畔嗡嗡的,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在飞。这些蜜蜂有毒,蛰得她头昏脑涨。
“您……您认识我爷爷?”
池问海颔首道:“很熟啊,我后来去了调去安全厅工作,我办公室里那块匾,就是你爷爷为我题的字。”
他指着书架上一本册子,叫谭落帮忙取下来,他从里面拿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中年池问海坐在办公桌后,在他身后那面墙上,高挂着一块匾,其上写“高风亮节”四个字。
谭落看到那个行草,眼泪再也憋不住了。
笔画大擒大纵,笔势欲倒还扶,气场激越跌宕,突出作者的心运神秀。
谭落绝对不会认错的,这正是她爷爷的真迹。
池问海默然饮茶,等她平复情绪,过了会儿才放缓了语调,像是害怕惊着她般,小声说:“我和你爷爷很熟,所以……你父亲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他具体都知道些什么,没有详说。
池问海只讲:“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谁了。那时候我想啊……谭洪湛要是活着,一定心疼死了,因为他的宝贝孙女过得这么苦。”
谭落稍稍缓和的情绪再度翻涌,她拼命忍着哭声,眼泪却不停地往外滚。
她就知道,根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原来,她没有被丢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