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怀砚嗯了声,垂眼看着她,突然开口问道:“孤见皇妹面上似是有些倦意,这是昨日没有歇息好吗?”
明楹原本恭顺地垂首低眼,听到傅怀砚的话,抬眼看他。
他此时好整以暇,似乎只是随意问出口的一句话。
东宫寝殿拂落一地的暖玉棋子与窗外濛濛的细雨,都似急速流转过脑中的片段,无一不再昭现他们昨日的过往。
她昨日为什么歇息不好,他分明是最清楚其中原委的人。
明楹面上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只回道:“大抵是昨日有些起风了,殿中也难免多了些凉意,是以有些没有歇息好,多谢皇兄关心。”
“这样。”傅怀砚唇畔勾起,“那皇妹还是要多注意些为好,免得受了风寒。”
殿中一时沉寂片刻,随后显帝的声音缓缓从不远处传来。
“太子方才问及你皇妹的事情,是不是还应当有件事情忘了问。”
傅怀砚看了看坐在原地的显帝。
显帝不急不缓地道:“十一既然已经及笄,应当也快要选择夫婿了。”
他看向明楹,“十一心中现在可有中意的人选?此时殿中是你的父皇与兄长,但说无妨。”
傅怀砚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显帝,随后也并未出声,就这么看着站在原地的明楹。
明楹躬身朝着显帝行礼,只温声道:“阿楹年纪还尚小,还尚未考虑到这些,多谢陛下为阿楹思虑。”
显帝眯着眼睛,看着傅怀砚,“太子这般照拂幼妹,就没有想过为她善择夫婿,好好思虑一番人选?”
傅怀砚并未应声。
李福贵在旁默默擦拭了一下汗,只觉得自己刚刚碰到过明楹的那只手都在散发着隐隐的灼热,尤其是方才被傅怀砚看到的时候。
心中暗暗思忖着傅怀砚此时的境况,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看到这位太子殿下依然是如寻常那般神色浅淡的模样,并看不出什么情绪。
片刻之后,傅怀砚语气平静无波地答道:“儿臣既然说了照拂幼妹,自当为她善择夫婿。”
傅怀砚指间绕着手持,“只是父皇之前就身有重疾,就连政务都有心无力去处理,这些儿女姻缘的事情,自然也无需父皇为此劳心劳力。”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李福贵,“李公公作为父皇的贴身内监,理应在这种时候多拦着些父皇才是,毕竟若是父皇圣体欠安……”
他顿了顿接道:“不仅社稷要因此受到波及,儿臣作为臣子,亦是难免要忧虑万分。”
嘴上说着为人臣子,却又丝毫都没有谦卑之意。
实在是嚣张至极。
傅怀砚看着李福贵,“李公公知晓下次应当如何行事了吗?”
李福贵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左右为难地看了看显帝与傅怀砚,手中的拂尘被拿着像个抖动的扫帚。
明楹之前也只是从别人口中知晓傅怀砚自先前显帝重病之时把握权柄,以为只是显帝心有忌惮,却也没想到即便是显帝在前,傅怀砚也丝毫不收敛。
她恍惚间明白了自己当初究竟招惹了怎么样的一个人,远比她之前知晓的要更为权势喧天,不仅仅止于储君这个身份。
手握实权,生杀皆在他手中。
只要傅怀砚不愿意放过她,只要她还是所谓的十一公主,那么无论是哪里,她都不会逃过他。
她之前让红荔前去找傅怀砚的时候,只不过是想着万一这件事是因他而起,那至少可以从中转圜几分,却没想到,哪怕是在明宣殿中,显帝说不得见客,他也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闯进来。
是为了袒护她,也是他万事皆在掌握中的具现。
与他昨日耳鬓厮磨那般情动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情动的时候远不似现在这般云淡风轻,瞳仁之中带着浓重的欲色,却又生生止住,喉间上下滚动。
明楹突然大概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强求于自己。
他们年少时有过数面之缘,彼时她是世家之女,他是为人敬仰的太子殿下,后来历经种种,她却又成为了他的妹妹。
而后来东宫的那日荒唐,则是他顺风顺水,胜券在握之中的唯一变数。
他于自己而言是变数,自己于他大抵也是。
显帝看着傅怀砚,狠狠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案,面上的恼意几乎丝毫都未曾收敛,只厉声问道:“太子这是在教朕身边的人做事?看来太子觉得自己的手伸得还不够长,在东宫和朝中还不够,现在还想把手伸到明宣殿中?”
傅怀砚笑了一声,语气很淡地回道:“父皇多虑。儿臣只不过是关心父皇圣体,嘱咐了李公公几句罢了,并未有僭越之心。”
显帝冷笑。
傅怀砚并未在意什么,只是稍稍躬身道:“今日已经叨扰父皇多时,父皇既然身体欠安,理应多歇息才是,儿臣不便打扰父皇,先行告退。”
他顿了顿,又看了看明楹,“父皇需清净修养,皇妹……也随孤一同出去。”
傅怀砚在她身边,自然无人敢拦,他们顺通无阻地走出明宣殿。
殿外的一排内仕皆是不敢多看什么,匆匆低头立于一旁。
川柏远远地看到明楹在傅怀砚旁,转身隐于宫墙之侧,并没有跟在他们身边的意思。
一直到走出明宣殿前,走到一处稍显偏僻的甬道处,明楹跟在傅怀砚身边,思虑片刻,还是朝着他道:“今日的事情,多谢皇兄。”
傅怀砚低眼看她,“谢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