憎恨找不到出口,无从宣洩的恨让绍翰的拳变得很重,很沉。
以前,他总有个拔拳奋战的好理由,站上擂台受点伤,挥舞血拳挣取较好的收入,为的就是未来能和兄弟一起过上好生活。
也不是说要开跑车、穿名牌炫富,只要平稳就好,至多就是比吃饱穿暖再好一点的生活,绍翰也不敢奢望太多。
他的每一拳,每一脚,每当扬起对手飞溅的鲜血,那鲜红光泽映入绍翰眼底时,总会照出一抹未来。
那里站着阿豪、杰奇和他自己,他们三人勾肩搭背,站在一处大屋前,沐浴着光。
钱赚够了,退出江湖了。
三人平安退休,和彼此的伴侣住在一块,像个大家庭。
再也不必担心半夜有人撞破门讨债,也不会有莫名的大火降临,没有枪枝,也没有暴力和毒品。
平凡,朴实,何其简单的幸福。
每当脑海划过那场景,几度濒临昏厥的绍翰总能咬紧牙关,顶着满鼻腔血腥再次站起,或许是好胜,或许是渴望擂台下更多掌声,但绍翰清楚自己之所以不会轻易倒下,正是因为那抹未来。
他拚命战斗,为的就是某天能不再战斗。
哪怕踩着鲜血,哪怕被打到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只能坐轮椅,甚至牺牲自己,他也要让阿豪和杰奇出现在那样的未来里。
这点,他和阿豪似乎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站上擂台,绍翰再也看不见鲜血勾勒的梦。
击倒他人时,他仅见到一片盲目的赤红。
被他人击倒时,他脑中一片黑暗,驱使他起身的不再是梦想,而是源自变异细胞的野性。
彷彿最重要的拼图缺了一块,绍翰梦里勾勒的未来不再完整。
阿豪离开了,他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一年过去,这一年来绍翰打残不少人,不仅被罚钱还被禁赛,他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多场不敢收他,就怕哪天绍翰真的打死人。
大概是自暴自弃了,绍翰也没听经纪人劝告,他只管把每位对手都当异天门的成员揍,通通往死里揍,该断牙就断牙,该断手就断手,基于职业道德,断完手后实在不该把对方脚也折断,但谁管他呢?
满肚子怨气总该找个地方炸,那些不幸站上擂台的对手成了最好的出气筒,绍翰决定让他们通通领残障手册,通通让国家养。
残肢断臂接的回去就谢谢再联络,下次再折再打断。
接不会去就慢走不送,让对方提早退休,被担架抬出场。
几次下来绍翰就被禁赛了,这一次直接被禁赛半年,也就是说,绍翰这半年将不再有任何擂台收入。
所幸先前存的钱没乱花,没比赛打就当休养期,刚好保养一下身体。
到头来没人揍、间到发慌的绍翰也只好去找老弟打发时间。
自阿豪离开后,杰奇也不再偷东西,说是要顺大哥的遗愿,不再鋌而走险,所以就到邻近市区的自助餐厅工作了。
深怕打扰到弟弟上班,绍翰便发了封简讯告知,説自己老样子、会在营业结束后去他们餐厅后门的防火巷,找他抽根菸聊聊。
殊不知时间一到,绍翰人一进到防火巷里就听见彼方传来的回音。
深夜,循着黑暗,源自餐厅后门的光源传来咆哮与锅碗碰撞的声响:「搞什么!我是请你来洗碗!不是请你来摔盘子的好吗!还有说多少次了,你那条噁烂的鼠尾最好他妈给我扎进裤子里,敢在露出来,我就拿刀剁下来餵狗!要不就逼你吞下去!」
绍翰认得这声音,是杰奇的雇主,也就是那间自助餐厅的老闆。
「不是叫你小心点?全怪你前天丢垃圾的时候被客人看见,客人打电话来投诉,说我们雇用病患来打杂,病患就算了,还他妈的聘一头老鼠进厨房?你这是要我怎么跟客人解释?説啊!搞到现在,对方说要告上卫生局,说要叫政府来稽查我们,你说我该怎么办?别光站在那不动!回话啊!我操!」
绍翰才刚往光源走近,就见一副钢锅从厨房后门飞出,显然是被屋里的老闆扔出来,就连杰奇也被一对双手狠狠推向屋外,直接跌入防火巷的排水沟,摔得满身脏。
见弟弟被人推倒,绍翰本能快步向前,他打算跨进厨房、一拳干凹那老闆的脸,打算把那老闆的脸用拳头猫成盆地,偏偏却被杰奇迅速起身制止。
「别、别这样哥!求你了!」杰奇一眼就看透绍翰内心的剧本,他赶紧抱住绍翰往外推:「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绝对不行!这??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
他奋力推了绍翰一把,确定与绍翰拉开距离后,杰奇很快又跑回厨房里挨训,他不忘把厨房后门锁上,以免绍翰闯进去把老闆活活打死。
厚重的铁门仍关不住那些刺耳的谩骂:「给你口饭吃也是为了减税,要不是雇用你们这些怪胎可以少缴点税金,你以为哪间店会收留你?要你待在内场洗碗也是怕你被客人看到,谁看到你不倒胃?」
「对不起老闆,我以后会把帽子口罩戴好,也会把尾巴扎进裤子里,真的很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铁门另一侧的杰奇鞠躬哈腰,那低声下气的窝囊样,光想就令绍翰拳头紧。
「要再有下次,我就会逼你剃光全身的脏毛,脸上的鬍鬚也烧了,尾巴也砍了,做不到就滚回阴沟吃自己,要不就把老鼠药给吞了吧,留在世上也碍眼,你们这些病患就是惹人嫌!呸!」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落,显然是老闆一直朝杰奇扔东西,就像在驱赶老鼠:「现在去把垃圾扔一扔,这里也给我整理乾净,要我明早开店看到这里有一粒灰尘,你就回家啃那条鼠尾充饥,还有,这个月薪水减半,听明白了吗?」
「??明白。」铁门另一侧的杰奇哽咽,再多的委屈他也只能吞。
而后,老闆的脚步离去,整间店都空了,只剩杰奇一人留下来打扫。
杰奇这才打开厨房后铁门,门一开就见眼睛爆红丝的绍翰:「谢了哥,谢谢你愿意忍耐。」
「我不是在忍耐,我是在思考怎样可以让那混球死的痛苦些。」绍翰面露獠牙,要不是杰奇就在铁门另一头,他早踹爆铁门,衝进去砸店。
「别闹了,这是我花了将近一年才找到的饭碗,你要是送我老闆入棺,我又要失业了。」杰奇暂且盖上铁门,厨房善后大可晚点在做,现在他只想和兄弟来根菸。
「大不了老子养你。」
「但我不想给你养啊。」杰奇并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他掏出菸盒:「坐吧,不必替我宰人,陪我打屁就行。」
兄弟俩席地而坐,把一楼厨房延伸的地板和防火巷水泥地形成的高低差当作石阶,一屁股坐上去抽菸,硬邦邦的地砖当椅子,背后得以倚靠的厚铁门就当椅背。
「直接扣你半薪也太嚣张了吧?」绍翰仰头吐了串雾,用尼古丁舒缓愤恨:「想必那傢伙给你的薪资也没照劳基法走。」
「这年头愿意雇用病患就算大慈大悲,病患能被录用就该阿弥陀佛了,谁还会去跟雇主计较什么基本薪资。」杰奇冷笑:「我可是投了两百封履歷才找到这屎缺。」
「病患想在现今社会找正经工作,根本是在粪坑里面挖屎,不管多努力都只能挑到屎,只是在比哪坨屎较没那么臭。」绍翰认为自己选择打擂台聪明多了,虽然身体折旧快,但至少赚得多,甚至比一般上班族都要多。
「这比喻真恰当。」杰奇边笑边吐雾。
「阿那个投诉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