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贫民窟。
囚禁于大黑袋中的绍翰被随意弃置路边,他哭了整晚,却也不是嚎啕大哭,比较像一头受伤的奶猫窝在黑暗里低声啜泣,卑微的声音又小又无助,故没引来任何人关注。
哭了整夜,泪也流乾了,哪怕麻痹感褪去,绍翰也没凭自身的力量抓开黑袋逃到外头,他只管蜷缩在袋内,抱着双腿无声垂泪。
任凭黑暗拥抱,狭窄的黑暗彷彿命运恶意侷限他的出路,起初,绍翰的身体还随着哭泣抽吟、剧烈起伏,到太阳升起时,他脸上的泪痕早乾了,心情也平復许多。
讲好听点是平復,说白就是看开了。
生于阴沟的傢伙居然妄想光明正大地活着,这回残酷的命运一棒敲醒他满脑的梦幻泡泡,扎实为他这被恋爱冲昏头的蠢豹上了一课。
当渗血的黑袋被人发现时,率先开啟袋口的正是阿豪。
「我操!怎么是你啊笨猫?」阿豪惊讶注视袋内的绍翰:「昨晚妓院的阿姨跑来酒吧找人,说你失踪了,结果你居然倒在这搞行为艺术?」
「好屌喔!你是怎么把自己绑进袋子里的笨猫?教我教我!我也想学变魔术!」杰奇跟着凑向袋口。
「别蠢了暴牙,看他这狼狈的模样就知道是被人搞了,肯定是被人绑进袋里。」阿豪约莫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阳光从束口处射进袋内,划破黑暗,第一眼见到是兄弟为自己带来光明,绍翰十分感动却也非常内疚。
「大哥说得没错,我的想法不够务实。」绍翰依旧缩着身子躺在袋内,他没脸正视阿豪。
「被甩啦?」阿豪扯起嘴角,他早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人家富家千金要的是白马王子,就算要养猫也会养纯种,才不会去垃圾堆里面捡。」
「??你说得对极了。」绍翰不再反驳,他深知未来伴女孩站在红毯彼端的绝对不会是超常症病患,必须是名正常的有钱人。
「不过豪宅跟你也不搭,那栋蠢房子太小了,贫民窟这座开方式空间比较适合野猫自由自在地奔跑,对小偷而言,全天下都是自己家,大家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东西。」阿豪伸手将绍翰从黑暗中拖出。
「黑咩!我们家佔地比那栋蠢豪宅还大,整片贫民窟都是我们家,放眼望去的屋顶都是我们的厕所,想在谁家楼上撒尿都是我们的自由!」杰奇同样伸出手。
「所以别沮丧了,那千金配不上你。」阿豪让出左肩给绍翰倚靠。
「何况你还有我们。」杰奇则让出右肩。
「谢了。」单腿被开洞的绍翰让兄弟们架着,猴猫鼠并肩同行。
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就不配活在阳光下,就算死命鑽出阴影也会被命运扯回暗中。
比起怪罪命运,绍翰只想尊重女孩的选择,毕竟老管家都说了,「张小姐答应我们不会再和你有所接触,她想活得长长久久。」。
既然张莲都那么说了,他也不会再执着。
回到猴猫鼠三人组后,绍翰重操旧业,偷拐抢骗样样来,随着体格发展,身为牙兽症患者的他越长越结实,到了十五岁就能把成年男性压在地上扁。
一路跟着阿豪混,十五岁的绍翰在贫民窟走路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没人敢和他擦肩,甚至不敢和他对到视线。
统治贫民窟的「拾荒者」当然看上绍翰的好块头,他们邀请绍翰加入帮派,可惜绍翰婉拒了,因为绍翰知道阿豪最想去的是称霸郊区的「边境会」。
阿豪去哪,他和杰奇就去哪。
十七岁那年,贫民窟扬起烈焰,一场大火将整片贫民窟化为火海,起因是「异天门」和「拾荒者」起争执,两大帮派恶斗,异天门便派了大票人到贫民窟纵火。
恶火肆虐,灰红的天下少不了子弹呼啸和病症的衝撞,隶属不同帮派的病患大打出手,将贫民窟化为炼狱战场,到头来可怜的终究是老弱妇孺。
焰尘四起,浓烟屏蔽了视线,连呼吸都倍感灼热的那天,照顾绍翰多年的妓院阿姨只管将私藏的钱全全塞给绍翰。
她强行将绍翰从妓院的后门推了出去,并将自己所有得以变现的东西全塞进他怀里:「快走!别待在这!」
「说什么鬼啊八婆!我能留下来保护你!」绍翰试图将阿姨的手拨开,他俩在浓烟中边咳边推挤。
「都什么时候了还顶嘴!咳咳!你一头笨猫想跟异天门为敌?也不看看外头打成什么样子!咳!」阿姨话才说一半,后方便飞来半片残破的铁皮屋顶,不晓得是哪家人的屋顶被掀了,差点砸中她跟绍翰:「你留下来会被误以为是拾荒者的人!异天门的人会认为你是替拾荒者干事的打手!他们绝对会杀了你!」
「要走一起走!」绍翰硬扯着阿姨不放:「一起逃啊!咳咳!」
「我老女人跑得慢!你四脚随便就溜了!何况你拉着我跑更显眼!到时我俩肯定一起被抓、一起被杀!」阿姨奋力推开绍翰,她使劲最后的力量将绍翰推得老远:「快滚吧你这孽子!别留在这碍眼!这可是我摆脱你的大好机会,滚去别的地方吃自己吧!」
「咳!你胡说!你才不是那么想!」绍翰被浓烟燻得睁不开眼。
「我就是那么想!作为好姐妹,我已替你妈尽到情份了!当初就叫她把你这杂种打掉,偏偏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都怪她!害我当了那么多年保母,咳咳!」阿姨最终将一只装满钞票的铁盒砸向绍翰:「混黑的都嘛淫魔色胚!他们不会杀妓女的!我这老女人顶着这身臭皮囊还有敛色价值,用不着你这畜生担心!走!快走吧!」
阿姨说完便朝黑烟里奔去,就这么消失在火海里,她故意不给绍翰机会,不让他回头拉她一起跑,更是为了不让绍翰瞧见她眼角溢出的离别泪。
她知道绍翰不喜欢看人哭,尤其是好人。
作为一名骯脏妓女,或许她不配称作好人,但有那么几次,不接客的夜里喝醉时,她都会哀怨被丈夫拋下,偶尔怨着怨着,眼睛就不慎淌出愤恨的泪,而每次见到她哭,绍翰就会摆臭脸。
不会安慰人就算了,还摆臭脸给她看,真是个不孝子。
但她还是爱他,就像她母亲爱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