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未出门的陆夫人居然来了家宴。
这消息一出,暗中皆有眼睛盯着,毕竟陆府偌大门庭,外人瞧着简单,实则内里门道错综复杂,就算是些微变动影响也极大,机灵的下人们自是要钻研投以便随机应变。
就在这暗波汹涌之际,殿试的结果出来了,孙柚一举夺魁。
两年前女子试改革,前三名可与男子一道前往殿试应选,孙柚早在承启五年时便夺下女子试头名,入朝当了个户部小官。
她才思敏捷,频频有奇策上奏,圣上早想提拔她,只是碍于她灵州的户籍同女子的身份迟迟没下诏令。
这一晃便是五年,去年她与圣上约法三章,若是此次殿试有了名次,便交予她管盐铁的巡运司一职,
众人虽知这位孙大人很是了不得,可了不得的人多了去了,她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万万没想到,她居然拿了状元,这可是本朝来第一位女状元!
正巧今日盐铁司那边出了大动乱,圣上在朝堂上一怒之下便擢孙柚为户部主事,主管金银,分管盐铁一事。
这是今日下的诏,现如今才传回陆府。
彼时陆府众人还在晚宴上,李公公念完诏令后,笑着将手中的红绸递到谢知鸢手里,“孙大人还在宫里用膳,她叫小的将诏令先传回府交到您的手里。”
谢知鸢边接过边道谢,眉眼间的喜意拦也拦不住。
待李公公走后,席间顿时闹开了锅。
“我就说那孩子是有大智慧的面相,如今啊也算是咱们陆府的福气了。”
这是坐在主位的老夫人,笑得牙开不见眼。
“阿柚姐姐好厉害,前些日子她还替我捡毽子了呢——”
“那她前年还帮我做了只竹蜻蜓。”
“你们都没我强,”阿圆摸着浑圆的肚皮得意洋洋仰着小脸炫耀道,“我可是被拖去受了孙大人教导过的,”他空出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脑门,嘿嘿一笑,“这儿还切身接触过她的手呢!”
此话一出,其他娃娃们顿时又哇哦了一声,“话说明日阿柚姐姐便要驾马游街了罢,咱们替她撑场子去——”
坐在主座下首的陆夫人平静无波地看着,边上的镇国公身子越发不好,他面色发白,边咳边觑着她的脸色,窥到她的眼风扫向哪道菜,便颤巍巍替她夹。
“你不必如此,”叶絮半阖了眸,淡声道,“我不是为了你才出来的。”
镇国公默不作声闷了口酒。
叶絮攥着裙角的手紧了些,半晌才艰难道,“你少喝些,我可不想年纪轻轻成了寡妇,那不好听。”
陆兆盛闻言眼底闪起亮光,语调略微带了些希冀地应了声。
这边多年未相处过的夫妻气氛有所缓和,那边谢知鸢已先同陆明钦离席了。
夫妻二人加之陆平轩与旺财一同走在夏日月色的小道上,一家四口氛围还算和谐。
谢知鸢心里开心,先前表哥瞒着自己的事好像也变得无甚重要,于是侧眸笑着道,“阿柚如此有出息,我们也不能拖后腿,我打算亲自下厨替她做碗面。”
陆明钦眼皮子一跳,扫了眼边上乖乖跟着的陆平轩,意味不明道,“先前平轩五岁生辰时,你都未下厨。”
谢知鸢拉着旺财,闻言扁了扁嘴,“阿柚她毕竟家不在盛京,又轻易去不得灵州——你忘了她爹娘当初是怎么说的了?”
谢知鸢提议要带孙柚走时,孙老爷担忧的事成了真,他怒气冲冲要将孙柚关起来,甚至要请家法治治那个不孝女——
最后还是孙夫人松了口,因为孙柚哭了,
那是自她那条小黑狗死去后第一次哭,
原本孙家众人已想将这块冷硬的石头抛弃,是孙夫人还存了一丝希望想将她拉扯到嫁人,可这些年少女无悲无喜,只知道用一双冷冰冰的桀骜眸子视人,孙夫人都要不抱希望,
结果却见她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哀求着他们放过她,孙夫人心如刀割,又怎能不应。
可孙府毕竟在灵州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此事一出怕是要沦为全城人的笑柄,孙柚自请与孙府断绝关系,此后种种再无瓜葛。
少女一夕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谢知鸢怜她,已将其视为半个女儿,在她的事上难免更上心一些。
陆明钦见劝不动,只好由着她去。
晚些时候,膳堂外的游廊处坐了两道人影。
陆平轩牵紧手中的狗绳子,目光从旺财尖尖的耳朵游移至身边的男人身上。
陆明钦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却安然不动地端坐着,姿势与坐在书房里的太师椅里无大差。
陆平轩抿了抿唇,指尖在衣摆上攥紧了些,轻声唤,“爹——”
陆明钦抬了抬眼,目光在风灯下晦暗不明。
陆平轩喉咙咽了好几下,才道,“祝您生辰快乐。”
陆明钦一愣,心中难得要生出些什么,结果小少年又加了句,“娘她定不是有意要忘记您的三十二大寿的。”
此话一出,两处惊雷炸得陆明钦眼皮子一跳。
他抿唇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周遭一片寂静,直到一声膳娘的面好了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寂。
谢知鸢学得格外认真,但她从前没做过类似的活计,难免耗了许多时间,她笑意盈盈给了膳娘两块碎银子,道了谢,才拎着食盒到了外边。
一见夫子俩沉默地坐着,她也沉默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