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柚轻轻低下头,手里的小家伙热烘烘一团,她抿唇,又轻轻呢喃了这三个字。
却没注意到边上替夫人倒茶的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骤然转锐。
*
孙柚是偷溜回府里的。
他们孙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爹是大房,年年绩效都还不错,五品官当得也还算清闲。
闲得生出病来,就也染了灵州城近年愈演愈烈的通病。
孙柚她大嫂的猫在家中行三,大猫被二房的伯伯给占了,二猫的归属落给了她娘,剩余一些小猫小辈们也各有一只。
不知从何时起,养猫便成了灵州城人养尊处优的象征,一些贵人闲来无事,总要置办与他人不同的小猫,
可怜的猫儿便被大肆捕获,有商贩子灵机一动,用那些药日日灌猫,这样喂出来的猫皮毛更加顺滑,且瞳仁极为漂亮。
但那药并非刚开始便能成功,一些猫生的异变也非变得漂亮,反而越发丑陋,甚至生出五条腿、两个头来。
普通的猫咪都被丢弃,这些奇形怪状的反倒是被留到斗兽场内,供众人观看。
孙府倒还没那么变态,但也难免沾染了人人都要养猫的风气。
与之相比下,不爱猫的孙柚在其他眼里便成了怪胎。
其实孙柚并非真的不爱猫,那些软软的、会不畏惧她的目光,主动蹭她裤腿的猫儿,她又怎能不喜欢?
可她独来独往惯了,孙夫人挑的又是娇贵的猫,跟在她身边难免受苦。
而怀中的这只小黑狗......却是个意外。
她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狗,那只小狗跟了她好长一段时间,却因为体型逐渐变大,她娘担心会吓到家中的猫儿,硬生生拉去屠夫那里,换了几两猪肉回来。
他们家不吃狗肉,但不会管别人吃不吃。
孙柚哭了好几日,她娘日日骂她不争气,她那时还小,许是被魇住了,在那之后再没哭过,即便孙夫人再怎么寻人看,也是徒劳无功。
便是从那时起,孙夫人对她越发没耐性,
好在孙柚是家中独女,若不然按照孙夫人的说法,怕是早放弃了她,哪里还会日□□她刺绣?
孙柚此时又开始悔恨起自己为何没有妹妹。
小时候的一切都在她脑袋里挥之不去,她怀念那只小黑狗,是以今日看到这只小狗挨揍时心尖都颤得慌。
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救下了它。
好似如此便能替代多年前那个胆怯的自己。
也正是因着孙夫人如今对孙柚还有几分关怀,她今日一归家,便被她逮了个正着。
“去哪了?”孙夫人长得不像孙柚,或是说孙柚长得不像谢夫人,她们二人便好比石头与烈火,丝毫不能契合。
孙柚低头没说话,她知道自己瞒不住娘亲。
身上的衣服换了,手里还捧着团会动的物件。
孙夫人半晌没说话,一开口便是让她扔了,
孙柚死死盯着她,脊背好似在嘎嘣作响,可她还是低头了,低头的那瞬间,都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发出哀鸣,
“娘,我求你——让它养好伤,不等它长大我便将它送走......”
女儿罕见的哀求没有迎来孙夫人一丝半点的怜惜,她指尖对着门口,冷声道,“去丢了,不要再让我说第二回 。”
像她们这种年纪,向来不会体谅少年少女骨子里头所谓的倔强,好似从未体会过那种感觉,就算对着少女哀凄的哭诉,怕也只会圆滑地笑他们不懂事。
孙柚便知,她以后绝不可能再求她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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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人都会有离家出走的念头,
当孙柚蹲在巷口时,脑海里满是——若是她走了,之后该如何,是不是比现在过得更舒心?她那娘是否会悔悟得痛哭流涕?
——“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孙柚身子一僵,她缓缓回头,慢得都能听到自己颈后骨节的嘎吱声,
目光所及之处,女子一席素白大氅立于她身后,她撑着一柄素伞,伞沿微抬,垂眸望来时,漂亮的眉眼带上几分不解与担忧。
孙柚才恍然发觉,好似已经下雪了。
漫天的雪沫子一点点散落在两人之间,一些顺着风,越过倾斜的伞沿,落至女子的肩头,
她手里捧着个热乎乎的烤地瓜,见孙柚不应声,目光转而落在她身前的布团子上。
女子的身后是大片光影,当她蹲下来时,被挡住的光影霎时又落进孙柚眼底。
“是出了什么事吗?”她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挡住大半边风寒。
暖融融的地瓜味顺着风飘来,孙柚吸了吸鼻子,不知为何,心中又泛起一种酸涩。
她在短短一日内,尝尽了先前多年都未有过的,想要流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