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平彦心情又好了许多,睨了顾昭一眼,应得可大声了。
顾昭失笑。
她也不理睬卫平彦,抬脚走到江边,只见手一扬,腕间的绢丝灯中飞出一物,落入江水中,下一瞬,江面起了一阵浓雾,待雾散尽,前方出现了一艘大宝船。
宝船扬帆,破开千重水浪,锐意的往前,只余下水浪朵朵翻腾。
潘知州和顾秋花一行人瞧着那宝船愈发远了,一开始,他们还能瞧到顾昭几人挥手,最后,船只远远的,像是水天相接之处的一道小点。
白鹭掠水,惊起层层涟漪。
直到都瞧不见了,潘知州和顾秋花告别一声,上了各自的马车,打道回府。
……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1
郎朗的读书声从祈北郡城城西的一处私塾里传了出来。
都是些十多岁的少年郎,身穿青色儒衣,腰间系同色的宽幅腰带,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此时,各个摇头晃脑,流畅的诵读着昨日教的功课。
面容清癯,着一身灰色儒袍的江先生抚着山羊须,微微闭眼晃脑,他在脑海里跟着诵读。
末了,少年郎的声音歇了,江先生的眼睛也睁了睁。
“很好,下面我要考教一番———”
他手中的戒尺打在手心,竹肉相碰,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下头的少年郎心下一紧,谁都不敢多言,绷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的等着先生的点名。
江先生的眼睛一扫,虽然五十好几,眼神却清明,这样一瞧,正好瞧见下头一个娃儿偷觑而来的目光。
对上自己的视线,他还瑟缩了一下,一副心虚的模样。
江先生眉头一紧,“那就让谷平一起身作答吧。”
谷平一,也就是那偷觑江先生的少年郎,他心下惊嚎,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对上江先生那平静的眼眸,屁股下头像是生了钉子一般,磨磨蹭蹭的站了起来。
“好了,你给我说说,方才大家伙儿的背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这一句是何意?”1
“就是,就是那个意思喽。”谷平一磕磕巴巴,好半晌说出了几句话,在瞧着江先生越来越黑的脸色,忍不住垂下了脑袋。
“喵呜!”傻瓜!
咦?
谷平一猛地抬头,诧异不已。
他怎么好像听到了猫儿的叫声,又好像是在笑,就像他挠小院子里的那只胖橘一样,绝对是笑声,没跑了的!
下一瞬,就听江先生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谷平一心下一跳,顿时将那猫叫猫笑,亦或是什么院子里的胖橘丢出了脑外,脖子一缩,低下了头,心里哀嚎。
他就不该偷瞧先生的,明明就知道先生的眼睛利得很!
这下好啦,很快他就要当阿猫阿狗了,先生戒尺一扬,自己就该被打得嗷嗷又喵喵喽!
谷平一闭了眼睛,准备接受既定的命运。
江先生更气了,这憨娃还敢闭眼,敢情他是洪水猛兽不成。
“瞧瞧你刚刚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一窍不通,驴唇不对马嘴!”
他往下走几步,正待叫谷平一手伸出来,那厢,视线瞥过外头,好似瞧到什么,一股怒火顿时歇了,当即收了戒尺,瞪了谷平一好几眼,没好气道。
“都说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你回去后啊,将这段话再抄写个百遍,好好的想一想,它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明儿我要检查的,听到没!”
谷平一垂头耷脑,“知道了。”
“好,放堂!”
说完,江先生抚了抚身上的儒袍,抬脚走了出去。
院子里种了一株玉兰树,高数丈,枝叶繁茂,金秋的艳阳透过树梢落下,在地上投下斑斑光影。
风来,树摇影动。
“先生,叨扰了。”前头,一位穿青色儒袍,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回过头。
只见他手中持一柄折扇,瞧见江先生,乌木的折扇阖上,恭恭敬敬的冲江先生行了个礼。
“免了免了。”江先生连忙伸手扶住,“若南今儿怎么来了?”
严若南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子,递了过去。
“先生,这是我前些日子做的文章,还请先生帮忙指点指点。”
江先生:“惭愧惭愧,指点谈不上,若南如今也是秀才之身,我也只是秀才之身,指点一词,着实不敢当!”
严若南:“先生此话差矣,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南自小蒙先生开蒙,取得秀才之名都有赖先生教导,中间也是有颇多的侥幸。”
说着说着,他眼里有莹光闪闪,面有激动之色。
“而且先生的才名,祁北郡城谁人不知,要不是先生志在教书育人,凭借先生大才,不说举人解元,就是金榜题名,暮登天子堂,那也是如探囊之物。”
“谬赞了谬赞了。”江先生抚了抚须,“那我便托大,为若南的文章观上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