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知州瞧着那飓风,风太大,吸力又强,只见地上的碎石尘土都被卷了过去。
他微微往后退了退,下盘微沉,这才站稳了脚步。
“顾小郎,这是......”
瞧见飓风之中若隐若现的人脸,潘知州放下遮面的袖子,急急的看了过去。
是人脸没错!
虽然神情相似,但仍能看出,每一张的人脸都是不一样的,无一不是青壮年模样。
潘知州忍不住往前又踏出了一步。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坑边,这样往前一走,瞬间有浮土簌簌落下,潘知州踉跄了一下。
“大人小心!”顾昭一把扶住潘知州的胳膊。
“多谢多谢。”潘知州惊魂未定的立好,目光仍然朝坑底聚起的风气看去。
顾昭也看了过去,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低了几分。
“这是坑底被害之人的残魂和执念,他们在问苍天,他们穷人家果真是命贱吗?在那富贵人眼里,他们是否当真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潘知州沉默了下。
他和顾昭一并看了过去,随着飓风起,坑底不断的有白骨化去,飓风之中的人脸也愈发的多了。
万人坑,当真是万人坑。
不远的地方,不化骨身上的黑袍簌簌,幕篱后的鬼眼明明寐寐簇着幽火。
曾经,它也是这坑底的一个。
它瞧着自己的皮烂了,肉里长了蛆虫,它们一点点的将那腐败的肉吃了个干净,到最后,连骨头都烂了,只剩了发黑的手骨和肩胛。
便是如此,它还是不甘心。
它还是恨,好恨好恨......
最后,那发黑的手骨和肩胛又重新长出了骨,如此,才成了现在的它。
……
顾昭瞧了眼飓风中越来越多的人脸,耳朵里是那幽幢不甘的呐喊,似怒却更似哭。
她又瞧了一眼那堆成小山坡一样的晶体,抿了抿唇,倏忽的朝那边打了道手诀。
只见那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晶体随着元炁的笼罩,如冰一般的化开,最后成了柔和的水。
它们像一条绸带般在半空中蜿蜒流动着,顾昭引着它们朝飓风飘忽而去。
旁边,潘知州抚了抚须,叹了一声,没有出言制止。
随着元炁和水流笼上飓风,那些或麻木,或怨恨,或不甘的人脸一点点的被抚平,就像是那奔波在外,久未寻到归程路的游子得到了牵引,面容上的风霜色一点点的被擦去。
飓风越来越小,无数的人影出现在前头的空地中。
他们仰头瞧了瞧天光,明媚阳光照耀下,面容上有了苦楚褪去后的释怀。
片刻后,只见他们对着顾昭和潘知州方向咧嘴笑了笑,笑容一如生前一般质朴,带着两分憨气和踏实。
接着,金光闪过,人影一个个的消失在了青绿地之中。
很快,这儿便没有了飓风,没有了不甘的人脸,也没有了释怀的魂灵。
人途鬼道错开,风炁一下便下去了,只偶尔春风吹拂而来,带着山林好闻的泥土草香。
顾昭看着那充满灵炁的晶体,渡了万人坑中的残魂后,原先那小山坡一样晶体缩水了,只剩零碎一些落在地上。
“大人,是我擅作主张了。”她侧了侧身,向潘知州请罪。
潘知州抬手,“顾小郎莫要这样说,你做的对。”
他叹息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
“你也说了,这乌小哥等人挖的是黄泉水溢散人间形成的矿石,去了七罪八苦的黄泉疣,上头的灵炁纯净,想来,这晶体便是纯净的黄泉水了。”
“黄泉水,自然是要渡化亡人。”
顾昭朝潘知州拱了拱手,“大人通透。”
潘知州摇了摇头,他弯下腰,将散落在地上的晶体一个个捡起,拢在一处,最后站直了身子,从袖袋中将方才顾昭递给他的那一个拿出,搁在了最上头。
“此物,万万不能带进京。”
这话一出,顾昭和不化骨都看了过来。
顾昭不解,“不和陛下说这事了吗?瞧这行事手段,很可能是那庆德帝的手下人所为。”
“过几日进京说谢家之事时,一并将这事说一说,不是正好?如此,陛下也能更重视庆德帝一些。”
顾昭猜测此事和庆德帝有关,也有她的推测。
一来,谢家庄和此处的山脉同在临沂,乌古岩夺了衣裳和铃铛的那人,他应当也是修行中人,要说那人和冲虚道人不认识,她不大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