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毓看着他的脸,摸住最上头正写了一半的那张递给他。
楚蔽接过后,伸着修长的二指,指给她看。
咸毓不由自主地把自己的小脑袋凑近前来。
她今夜因本就打算挑灯夜抄,所以头上的发髻也没拆,仍然是穿戴整齐的样貌,此刻凑到楚蔽身旁时,也只有身后的几缕发丝划过肩,垂落到了前头。
楚蔽余光瞥见了她的青丝。
接着见她随意地抓了一把就往自己的脖后塞。
“殿下?”咸毓有些急,“你快说呀?”
楚蔽道:“你莫急。”
他分别指了指,“你瞧,你这些字都写错了。这,缺了好几划……这,全然是个错字……”
咸毓:“……?!”
她简直惊天霹雳!
这还莫急?这还莫急?这还莫急?
“咳……”楚蔽看着她一张小脸上的神色格外丰富多彩,微张着嘴,足足愣在那一动不动,像是手足无措般,再说一句就要一触即溃了似的。
他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也不知她是否已缓上一口气了,只能放低声问道:“你……可还好?”
她这字本就是写得不够稳妥了,再加之错字满天飞,倘若正儿八经的场合,哪朝哪代的皇帝都不会通融她这般交差的。想必她大抵心里有底的。
楚蔽耐心安慰道:“这习书写字并非一蹴而就之事,寒冬腊月水滴石穿,你今夜莫要强求自己了,不如……眼下就去睡罢?”
咸毓此刻有点像焉了的小鸟似的,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才接着说道:“可是……可是我……”
可是这不是在过家家呀。
说得严重点,她现在面临的状况就像是她在劳改所里被要求踩缝纫机,然后她因为不怎么会踩、就可以不踩了吗?
楚蔽见她眼中的低落与担忧,便伸手将桌案上的纸墨推远了些,打量着她的神色,装模作样地说道:“要怪就怪‘父皇’过于严厉了!”
咸毓眼巴巴地慢慢看了他一眼。
酷盖跟自己爸关系不好她知道,现在他是在帮着她出气她也知道。
可她在这事上也吐槽不出皇帝大叔的什么不好来。
“算了,”咸毓重新伸手拉回了桌案上的纸,一字一顿地慢吞吞说道,“我尽力而为,能端正抄多少就抄多少罢,写得诚意一些。”
楚蔽皱眉:“你这又不是抄佛经。”
“我还没抄过佛经呢!”咸毓终于缓过来了,对着一旁的酷盖说道,“殿下,你觉得我今夜能抄完吗?”
楚蔽见识到了她的坚决,便先点点头:“我信你。”
咸毓自己都不信。
但酷盖都在给她加油了,她就又铺上新的一张纸开始重头抄了起来。
……
烛火中的灯芯偶尔有几道轻响,蜡泪沿壁流淌了下去,在悄无声息渐渐冷凝。
灯火彤彤,映着寝殿中宁静的两道身影。
除了纸张翻阅的声响,唯有静谧中的浅浅呼吸。
咸毓抄满一张之后,就回头也不抬地递给一旁等着的酷盖检查。
两人默契地分工接洽协作。
咸毓毕竟也不是个真草包,拿出认真的劲头来,硬是没有再出现之前两次的粗心大意,虽然动作一点儿都不快,但倒是有板有眼地抄了下去。
楚蔽在一旁观她又观字,静静地接过她一张又一张的纸。
……
时间如同烛泪般流淌而过。
楚蔽眼见着眼前之人的脑袋变得越来越摇摆,越来越难以支撑……
她总归是到了支撑不住困意之时。
他暗暗松了一口气。
只见被困意席卷的身影渐渐地伏在了桌案上。
笔在手中一松,堪堪沿着桌沿,直直地将要往地上坠下——
就在那一刹那,又被一只大手截住,接了下来。
楚蔽低头看着伏案深水的侧脸,默了几许,转身去架上找了一件她的外裳,走回去披在了她的背上。
接着,他轻轻地从她脑前挪走了所有的纸张,提笔沾了沾墨水,站在桌边转腕抄了起来。
许是太累了。
伏在桌案上大睡之人,沉睡时的呼吸有些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