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兆恭苦着脸,伸出四个手指在秦玄策面前晃了晃。
四十万敌军,更甚当年回纥,而凉州府常备军马十五万而已。
秦玄策面色沉静如水,连眉毛都没动弹一下,果断地道:“全城兵马交由我调度,区区四十万,吾等岂无一战之力,老严,把腰杆子挺起来,别给我丢人。”
说到兵马调度之权,严兆恭的眉头打了个结,他看了看左右,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秦玄策道:“大将军来得正好,您得替我做主,把魏王给弹压下去,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秦玄策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他眉头微微一皱:“魏王怎么到了这里?他碍事吗?”
凉州地处边塞,民风彪悍,严兆恭以刺史之尊,与市井庶民相类,想到气愤处,张口就骂:“都怪薛迟那蠢才,过来的时候,把魏王给捎带上了,可把我坑惨了,突厥人还没来,那位殿下就吓得跟鹌鹑似的,只会抖,这几天叫嚷着要放弃凉州,命我将城中军马撤到定州去,简直放屁!”
秦玄策身后还带着一个人,他咳了一下,一脸肃容:“污言秽语,不成体统,老严,说话斯文点。”
秦玄策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行事做派比山匪还粗鲁,这会儿却清高起来,还能义正严词地训斥严兆恭,把严兆恭说得一愣一愣的,尴尬地抓了抓头。
说话间,已经到了刺史府,众人下马。
刺史府的奴仆出来,秦玄策百忙中抽空吩咐了一句,叫人把阿檀先带下去了,幸而,此时兵荒马乱,纵是人间殊色,也没人多看一眼。
一个样貌魁梧的武将早已在府门恭候多时,他的脑袋和胳膊上都绕着厚厚的绷带,脸色灰败,见了秦玄策,一瘸一拐地上前,推开旁边搀扶的亲随,“噗通”跪下。
“末将无能,丢了庐州,请大将军降罪。”
庐州都督薛迟外表粗矿,却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在阿史那摩异动初始,最早察觉不对,应变及时,把魏王从阿史那摩手里抢了回来,为此损兵折将无数,自忖不能再和突厥人正面硬抗,只得仓促退出庐州,因此见了秦玄策,倍感羞愧,俯首请罪而已。
秦玄策并未多加苛责,只是略一颔首,简单地道:“起来。”
薛迟一脸羞愧,起身跟在了秦玄策身后。
魏王此时正好出来,看见这般情形,心中不是滋味,上前勉强笑道:“薛大人义勇双全,于重重敌军之中将本王救出,是一桩大功,待本王回京,定会向父皇禀明,你无需担忧。”
秦玄策目不斜视,谁都没搭理,径直入了正堂,在上首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他的目光冷冷地扫视了一圈。
满堂皆静,连魏王都出了一身冷汗,在心中暗恨秦玄策不恭。凉州地方属官并军中诸将领皆在,个个垂首俯身,噤若寒蝉。
秦玄策点了点头,手指在案几上敲了两下,安静的厅堂里响起“笃、笃”两声,显得有些突兀。
他的声音平静而缓慢,却充满了不容违逆的威严:“眼下大敌当前,情势毋须多言,我为兵马大元帅,职权尤在严大人之上,适才已与严大人明言,即刻起,城中兵马庶务悉数归我统领,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皆拱手:“但听大将军吩咐!”
唯有魏王忍不住道:“大将军可否听本王一言?”
秦玄策的目光转了过来,冰冷而锐利:“说。”
一霎那,煞气迫人眉睫。
魏王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立即有亲兵围了上来,护在他的左右,他这才定了定心神,正色道:“眼下敌众我寡,差距悬殊,与突厥人正面对阵显非明智之举,依本王愚见,不若吾等暂移至定州,两处兵马联合,可固守定州,待朝廷援军到来后,再一举夺回凉州和安北,不必逞一时意气,迎敌军正面锋芒。”
秦玄策未置可否,转向严兆恭:“你的意思呢?”
“大将军当知严某。”严兆恭一脸肃容,厉声道,“严某世居凉州,此间百姓皆吾父老,当年回纥来犯,吾父七十高龄,亦亲登城楼迎战,吾儿孙辈,岂能坠先人之志,吾誓与凉州共存亡,不容异议。”
魏王少年意气,未尝没有凌云之志,此次北巡,就是想在高宣帝面前彰显他的武略之能,但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真的撞上大敌来犯。他生来富贵安逸,何曾历经过这等生死大局,事到临头,再多的雄心壮志也抵不过求生之念。
只恨严兆恭迂腐不知变通,处处与他作对,当此众人面,魏王更是恼羞成怒:“汝安知,凉州乃大周疆域,而非你严氏属地,你出此言,私欲昭然,全不顾大局,其心可诛!”
“老子捶死你!”严兆恭咆哮着,冲上来就要对魏王饱以老拳。
左右急忙围上来劝架,这几天屡屡上演这等场面,魏王第一天被严兆恭打了以后,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一大群亲兵,以防不测。
两边的卫兵推搡在一起,魏王脸色铁青,勃然怒道:“严兆恭,你区区一个刺史,胆敢对本王如此放肆,原来是在此地称霸已久,目无朝廷、目无尊上、公然大逆不道。待此间事了,本王定要上奏父皇,治你死罪!”
一阵鸡飞狗跳。
秦玄策猛地一脚踢翻了桌案,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周围一怵,骤然静了下来。
第33章
秦玄策一脚踏在翻倒的桌案上, 身体往后一靠,看似恣意慵懒,却带着一股霸道的狂妄,他望着下首众人, 慢慢地道:“按我军中律, 不服号令者、斩,扰乱军心者、斩, 临阵脱逃者、斩, 尔等可听清楚了?”
众人怵然,齐齐俯身应诺。
秦玄策的眼睛微微眯起, 冷漠地望着魏王:“魏王殿下, 你可听清楚了?”
那是历经百战黄沙而来的煞气, 凶残、刚烈、不带一丝情绪,被他那样望着, 就如同被猛兽踩在脚下,重重威严,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魏王在亲兵的重重防护之下,还是忍不住“刷”地出了一袭冷汗, 后背都湿了。要说的话在嘴边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他又后退了一步,忍着屈辱,低声道:“是。”
秦玄策的身量原本就格外高大威猛,异于常人,那套玄黑色的铠甲覆盖上他的身体, 更显得如山如岳, 巍峨不可撼动。
玄黑色的铠甲厚重而坚硬, 肩膀上的饕餮凶兽仰首朝天,似要择人而噬,山文甲片重重扣合时,发出金石铿锵之声,清脆而冰冷。
阿檀最后替他束上腰间革带的时候,手有些颤抖,半天没系上。
秦玄策不禁想起和她初见时的情形,看来这婢子只会解腰带、不会系腰带。
他眼中露出了一点温和的笑意:“我自己来。”
秦玄策抬手去摸腰带,却碰到了阿檀的指尖。
她飞快地缩回了手,她的指尖比铠甲更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