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萧凌安的起居,必定没有人比看着他长大的安公公更清楚,稍稍一问定能知晓。
她兴冲冲地吩咐人备好马车,连再换一件厚实的衣衫也顾不上,麻利地拉上玉竹就启程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才在御书房瞥见安公公的身影,可上前一问却见他犯了难,脸上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连连摇头道:
“不是奴才不肯说,陛下的心思谁又猜得着呢?连奴才自个儿都是每晚守在陛下身边,候着他完事才安歇,实在不能给姑娘一个准数。”
“那......我可否一同守着?如此时日久了,我也能多了解一些......”沈如霜蹙着眉心,稍稍压低了头,尊重又诚恳地问道。
安公公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规规矩矩地行了礼,恭敬道:
“沈姑娘见谅,陛下处理政务时不喜被人打扰,御书房附近也不能有外人,您就算要等,也只能去前边的岔路口了。”
说罢,安公公再也没有抬头看沈如霜恋恋不舍的神色,果决地转身进了养心殿。
朱红色的殿门沉重地合上,险些碰了沈如霜一鼻子的灰。
*
殿内,炭火烧得温暖如春,青花瓷瓶中插着含苞待放的墨菊,仿佛外面的寒冷与凋敝与这儿没有半分关系。
萧凌安只穿了一身玄色绣金单衣,刚刚搁下手中的狼毫,莹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揉着额角,缓而长地吐着气,似是在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耐与烦闷。
沈如霜怎么总是跟尾巴似的跟着他呢?究竟是想探究些什么东西?难不成......是沈文清让她这么做的?
思及此,萧凌安的笑容冷到了冰点,转瞬间就将瓶中的墨菊捏的粉碎,只剩下残败的花瓣落了满地,殷红如血。
沈家这安插的探子,也未免太便利了些。
“陛下,奴才已经让沈姑娘去岔路口等了,那儿是风口上,这时节又最是寒凉,想必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己离开。”安公公道。
萧凌安俊秀挺立的鼻梁沐浴在烛火的光辉中,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并未出声反对,算是默许了他的所作所为。
“慈宁宫来人说,太后又不大好了,还望陛下能去探视一回。”安公公提心吊胆地传话,打量着萧凌安的脸色。
他的面容平静无波,看不出半分担忧,甚至连眼皮也未曾翻动分毫,仿佛此人与他并非血缘至亲,而是个毫无关系的路人。
安公公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许久后才等到萧凌安松口,挥了挥手让他去备下马车。
刚刚靠近慈宁宫,就看见太后身边的李姑姑早早候在宫门口,焦急地探头东张西望,一看见萧凌安就跑着迎上来行礼,用帕子拭着泪道:
“陛下,您可算是来了,求求您劝劝太后吧!”
李姑姑是从小照顾着萧凌安长大的,故而萧凌安还是放缓了脸色让她起身,伴随着她呜呜咽咽的哭声,一同来到了内殿。
踏入殿门,就闻到了幽幽的檀香,再一转头,只见层层叠叠的珠帘之后,摆着香案与蒲团,跪着一个沧桑又颓然的身影。
太后一身满是褶皱的月白素锦长衫,灰白相间的发用木簪挽起,不施粉黛,亦无任何妆饰,枯木般的手中握着一串佛珠,缓慢而郑重地一粒一粒从指尖拨过,瘦弱单薄的身躯微微发颤,口中默念着渡亡的经文。
她面前的香案上,立着一块擦得发亮的牌位,赫然刻着“萧凌宇”三个字。
“陛下,太后已经在这儿跪了一天一夜了,不肯吃一口饭、喝一滴水。”李姑姑说着,泪水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恳求道:
“太后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定要撑不住的,您终究是她亲生儿子,求求您劝上几句吧......”
听到“亲生儿子”时,萧凌安忽而笑了,森冷的笑意中满是讽刺。
眼前看似慈悲虔诚的女人,何曾将他当做亲生儿子?
她的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幼弟萧凌宇,恨不得将他的一切都夺过来给幼弟,再将他推入悬崖下的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可曾见她回头看朕?”萧凌安沉默良久,却只说了这一句话。
仅仅这一句话,就让李姑姑哑口无言。
慈宁宫冷清又寂静,方才更无人敢出一点儿声音,怕是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太后不聋不瞎,肯定是知道萧凌安来了。
可她恍若未闻,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李姑姑瞥见萧凌安眸中越来越浓烈的凉薄之色,赶忙低下了头,急得额头冷汗直冒,绞尽脑汁也不知如何应答,就这样僵持着说不出话。
倏忽间,一阵寒风破窗而入,将镂花木窗吹得“吱呀”作响,不容抗拒地席卷着香案上的纸钱与供奉,连带着将牌位也吹倒在地。
“宇儿!我的宇儿......”太后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拖着早已酸痛麻木的四肢,跌跌撞撞地扑上去,将萧凌宇的牌位紧紧护在怀中。
北风肆意地从窗外灌进来,吹得她的身躯如同纸一样单薄瘦弱,摇摇晃晃地磕在了桌角上,鲜血顺着桌腿一路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面上凝固。
可太后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将怀中的牌位攥得愈发紧了,任凭李姑姑上前如何劝慰也拿不走,苍白疲倦的面容上浮现出空洞的笑容。
萧凌安伫立在原地,并未挪动半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后,眸中无悲无悯,只有千尺寒冰。
两年前的深秋,他亲手割断了幼弟的喉管,鲜血也是这样蜿蜿蜒蜒的,顺着他青筋凸起的手臂向下流淌,染红了一大片地,怎么洗也洗不掉。
当时是在行宫,为了掩人耳目,他就将幼弟伪装成失足跌落悬崖的样子,尸骨无存。
太后无论如何都不相信,此后整日疯疯癫癫,不是抱着牌位哭,就是长跪不起,也未曾再见过他一面。
但是他从不觉得自己有错,更不会有半分后悔。
分明是他们罪有应得。
耳畔又传来太后撕心裂肺的哭声,夹杂着难以入耳的胡言乱语,听得人心烦意乱,萧凌安再也不想在这儿多待,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李姑姑暂且安抚好太后,匆匆忙忙追了出来,喊住萧凌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