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庭不动声色掀了掀眼皮,见邵明姮坐在不远处的海棠方椅上,托腮往外看雪景,隔着窗纸,雪片子就像银白色的雾,一团团直往纸上砸。
“想查就查了。”他抿着唇,喝了口鸽子汤。
顾云慕噗嗤笑出声来,喷了一地汤水,他伸手,邵明姮找来干净的帕子递过去,有些好奇,便看他们兄弟二人说话。
“你是不是发现什么端倪,说来给大哥听听。”
“盐税案虽然已经了结,但那些暗道别有洞天,若他们单纯只是运盐运银子,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除非还有别的更重要的目的。”
顾云慕凛了神情,坐直身子看着他。
顾云庭忽然开口,却是对邵明姮说的:“邵小娘子,你先出去。”
邵明姮隐约觉得他要说的事与宋都督有关,她很想坐在这儿听,但顾云庭有意避着她,她只好出门,没有走远,而是站在廊庑下,身体贴近门口。
“我觉得,当年宋都督投逆王案或许也与盐税案相关,比如无缘无故丢失的军械,粮草,以及徐州营地被人破坏的战备物资,他们如何轻而易举从内部打通,里外勾结。
这些暗道,若不调查清楚,大哥以为,之后又会如何?”
顾云慕摸着下颌,恍然:“你不动徐玠,是想秘密监视他,获得更多线索?”
“毕竟宋都督投敌的信是他搜出来的,若真有人串通,徐玠便是那人最得力的眼线。”
当今从封地回京登基时,其余诸王皆有异动,尤以谋逆被杀的楚王最为厉害,听闻他立时屯兵秣马,扬言要直捣皇城,后来朝廷派人前去游说,又应下楚王不少要求,大战才偃旗息鼓。
“楚王彪悍无脑,那场叛乱会是他主动挑起的吗?”顾云庭分析着,昏黄的光影中,两人眼神俱是冷肃沉重。
“楚王事发后,当今召回封地各王,大哥以为会是谁,能在潜移默化中挑拨楚王,令其膨胀,意气攻城?”
先帝有六子一女,皇长子萧晖被宦官毒死,次子萧睿与皇三子萧佑也就是楚王争夺上位人选,勾心斗角中,不幸摔断左腿,需得拄拐行走,自然也丧失斗志,昌王萧睿是唯一没有就封的皇子,住在先帝赏赐的府邸中,吟诗作画,现下倒也过的舒心惬意。皇四子萧泓封蜀王,皇五子萧祯封魏王,六子齐王便是当今圣上。
先帝唯一的女儿七公主萧吉玉,是晚年得子,比前面几位兄长要小上很多,幼时她也分不清,时常追着兄长喊叔伯。
“照你这么说,宋都督和楚王谋逆案,是得仔细揣摩,重查清楚了?”
“必须查。”顾云庭声音清淡,语气坚定,“朝中瞧着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被召回京城的蜀王魏王,还有养尊处优的昌王,其中必有逆王案主谋,若真如此,他既能利用楚王谋事,那待时机成熟,他又待如何?”
“怕是要清君侧,夺帝位了。”顾云慕深知此事严重性,他们父子之于当今而言是家臣,忠臣,一旦别的王爷上位,他们便是其首先要解决的麻烦。
风雪硕大,噼啪打在脸上,身上,睫毛沾着雪花,融成点点光晕,邵明姮丝毫觉不出冷,她眼眶和鼻尖发酸,仰起头,豆大的泪珠滚落。
顾云庭终于要查逆王案了。
雪深路滑,顾云慕裹上大氅后搓了搓手,往当中哈气感叹:“你是怎么想到从宋家入手的?”
顾云庭没说话,抬眼扫到廊庑尽头站着的人,屋檐上的积雪不断被拂落掉下,映着灯笼的光,那些雪晶莹洁白,纷纷扬扬洒在她周身。
忽然便有种静好的错觉。
“无意中想到的。”
......
临近年关,天气虽冷,但城中却格外热闹。
街巷中互相走访拜问,采买游玩,穿着厚厚的冬衣踏雪嬉闹,年货店的生意更是摩肩擦踵,熙攘非凡。
罗袖跺了跺脚,顶着满头碎雪进屋,“快都过来,给你们带的糖葫芦。”
银珠窜上前,一口一个好姐姐叫着,将她手里的东西接下,糖葫芦每人分了一串。
邵明姮也领了一根,她没回屋,拿着去了西院。
偏不凑巧,叫从外头回来的顾云庭看见。
“好吃吗?”邵明姮捏着帕子帮宋元正擦嘴,糖渣沾着唇角,宋元正不舍得的舔了下,他吃的很认真,剩最后一颗时,忽然举到邵明姮面前,但头是低着的,只手高高举着。
邵明姮惊住,“是给我的吗?”
宋元正没有回应,但手臂还擎在半空。
邵明姮便要低头咬住,顾云庭掀帘进来,一把夺过,吓得宋元正打了个哆嗦,飞快的把自己藏到被子里。
“郎君,你怎么了?”
顾云庭握住她的手,将人领出去,刚出门,便把那颗糖葫芦扔到地上。
邵明姮呆了,继而双眉微微蹙起:“可是我哪里做错了?”
“不能吃别的男人吃过的东西,不知道吗?”
“他不一样,他是亲人,况且他后脑受伤,言行举止与孩童无异,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回应,你吓到他了。”
顾云庭不悦,凉眸淡淡扫着她的脸。
“你是在指责我?”
“不敢。”
说是不敢,语气里的任性毫不遮掩流露出来。
顾云庭冷笑一声,撇开她回去书房,整整一日,关在里面不允任何人进去。
过了晚膳时间,冯妈妈催促。
“姮姑娘,你给郎君送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