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掐着手指数,不多不少。
顾云庭翻页的手顿住,长荣又抱怨:“怎么还在偷看,没完没了啊。”
约莫盏茶光景,邵明姮返回车内,怀中抱着绿地团花小包袱。
车子轻晃,帘子被风吹开一角。
顾云庭往外望去,申萝和申明卓垫着脚迫切地看着马车,竟巴巴追着疾走,申萝跑得慢,申明卓撇开她独自往前追着,男子面庞白净,眼圈发红,糯白的袍衫在身后鼓鼓飞舞,像是飞蛾扑火般踉跄而来,最后气息不及,扶着道旁的槐树大口喘气。
邵明姮从包袱里翻出一把折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后,如获至宝般抱在胸口。
“是我自己的东西,先前放在申家保管。”邵明姮见他盯着扇子看,不由抱紧了些。
小娘子的手指嫩白如藕,握着棕竹制的扇子,怕被人抢去,说完便急忙塞回包袱,打了个死结。
“江南一带鲜少种植棕竹。”
“有种的。”邵明姮信誓旦旦,眼眸明净似沁着一潭泉水,“我见过。”
宋家三郎的院子里有一片棕竹,邵明姮很喜欢。
有一回去宋家做客,正巧天下起了雨,她与父兄便多留了会儿。三郎悄悄带她去自己院子,雨点打在棕竹上窸窸窣窣,两人就坐在廊庑下,一人身上搭着一条茵毯,边说话边听下雨声。
“这竹子是我随父亲去苍梧时带回来的,本来只一株,后来就密密匝匝长开一片,你瞧那花墙,都快被顶翻了。”
三郎歪着头,抬手去戳她手臂。
邵明姮被他戳的发痒,反手拍他一巴掌,三郎哈哈笑起来,索性侧过身子托着下颌看她。
邵明姮被看的面红耳热,两手捏着茵毯拉高遮住小脸,瓮声瓮气道:“不许看我。”
“阿恒,你真好看。”
哥哥说宋家三个郎君,除了二郎宋琅之外,其余两人都是不学无术的武将,虽长了副好皮囊,可镇日不正经读书,只会舞刀弄枪耍蛮力,便是坐在一起品茗论道,也总说不到一块儿。
好比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你在吟风弄月,他咬了口饼子感叹月亮好圆。
可邵明姮私以为,哥哥说的不对。
三郎长得俊,体格好,浑身上下都是力气,比那些只知道读书写诗的举子强多了。他剿过匪,守过城,一杆长/枪便可震慑敌人,他是最威猛的少年将军,是天上的雄鹰,是炽热的太阳。
他随口浑说的话,总能哄她高兴。
邵明姮用力眨了眨眼,三郎的脸逐渐模糊,取而代之是顾云庭冷玉般凉淡疏离的面孔,他望着她,似乎在揣摩她暗地里的思量。
“你兄长的事都办好了?”
邵明姮吃了一惊,方才她与申萝说的正是此事,邵家被抄前,她私藏了些银钱,辗转送去岭南打点,好容易盼来哥哥的回信,就在包袱里面。
她应声,抬起眼睫问:“郎君怎么知道的?”
忽然,她坐直了身体,眼睛瞪得滚圆,捏包袱的手发颤。
“郎君,哥哥娶嫂嫂时并不知道你和她之间的事,他真的不知道。”
顾云庭倏地掷来一记冷眼,邵明姮更害怕了,倾身上前又道:“但凡他知道嫂嫂心有所属,他断然不会答应亲事,毁人姻缘。”
车内气氛异常古怪,压抑且沉闷。
邵明姮听见书页擦动的响声,低头,看见那细长白皙的手指指尖攥到发白,她豁然往后挺直腰背,仓皇噤声。
许久,顾云庭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放心,我不会害你兄长。”
说罢,将脸转向车外,不断晃动的帘子,偶尔将光亮投入,又兀的收回,时明时暗的光线下,那张脸愈发冷的像寒冰一般。
徐府中堂重新布置过,添了许多精美名贵的瓷器古玩,原先的黄梨木雕花博古架换成紫檀的,桌面上摆着乌金盘龙小薰炉,蒸出一缕缕银白的线。
徐玠与顾云庭交谈时,邵明姮便同长荣一起等在外间。
长荣惦记来时遇到的申家兄妹,遂忍不住开口问她:“姮姑娘,你跟申家小郎君是何关系?”
“啊?”邵明姮没反应过来,张着嫣红的唇愣了瞬。
长荣忙往中堂瞧,怕被郎君听见,又躬身将声音放得更低:“你现下处境不同,还是得跟外男注意分寸。”
罗袖与他们都说过,待邵明姮要格外留意,保不齐日后便是半个小主子。
既早晚都是郎君的人,他怎么也得帮忙看好了。
姮姑娘长得太好看,太好看的人总是有许多麻烦,赶不完的狂蜂浪蝶,一波撵着一波。
他是很想郎君早点坐实了身份,也省的旁人觊觎。
可罗袖姐姐又说,郎君是长情的人,昌平伯府嫡长女才将将去世,他是断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喜欢上旁的小娘子。
姮姑娘便是因为长得像她才被留下,可要进到郎君卧房,总归需要时日。
邵明姮哦了声,长荣怕她听不明白,跟着凑过头去问:“你懂我意思?”
“好像懂了点。”
话音刚落,中堂的侧门打开,顾云庭和徐玠走了出来。
长荣赶紧去吩咐套马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