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巡视督查,她也扮作郎君模样同去,有一次丰县大雨,垮塌了十几间房屋,他们便跟灾民挤在临时搭建的窝棚里,和衣而眠。
那几日,哥哥像看眼珠子一样看着她,回徐州后还狠狠骂了她一通,道以后再不让出门跟着,省的没白日黑夜的担心,熬得眼睛都青了。
邵明姮捧手作揖,几句好话哄得哥哥忘了怒火,没过半月他去看耕田,又耐不住邵明姮软磨硬泡,只得耳提面命了一番,让她照例跟着同去。
有父亲和哥哥,她总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哥哥说过,往后嫁人若是被欺负,定会打上门去。
彼时邵明姮偷偷笑他,谁知日后打过打不过呢。
往事倏忽,手里的人参渐渐清晰,邵明姮垂着睫毛,秀气的鼻梁上沁出几颗汗珠。
罗袖将金银玉器,屏风摆件以及各类盆雕安排人放到库房后,便又去厨房叫冯妈妈烧灶做饭。
转头匆匆折返回廊庑,迎面撞上邵明姮,先是莞尔一笑,接着问道:“姮姑娘可是饿了?”
邵明姮摇头,问:“罗袖姐姐,我住哪?”
罗袖是四人中年长的一个,性情温婉淑和,她方才在院里吩咐那番话,便足以表明她的身份地位。
邵明姮要留下来,必然得赶紧做定住处。
她很怕顾云庭睡醒一觉,起来翻脸不认人,便是赶她走,她也不保证能再有法子留下来。
罗袖一愣,“姮姑娘的住处,得等郎君醒来后亲自安排,奴婢做不得主。”
她尚未弄清邵明姮是以何种身份住进来,自不会擅作主张。
幸好半个时辰后顾云庭便走出来,他换了身靛蓝色圆领襕衫,戴黑纱罗幞头,整个人俊雅清儒似冷玉一般。
罗袖便将邵明姮所问一五一十禀报与他。
顾云庭略微思忖,道:“西院闲置的那间房,她要什么,但凡你能做主,便都依着给。”
罗袖了然,便领了两个粗使婆子过去拾掇。
顾云庭去净手洗漱,打湿了脸摁着帕子擦了少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见邵明姮双手捧了干布巾。
他拧了拧眉,细长的手指抓走干布巾,问道:“你是如何想的?”
邵明姮睁大眼睛。
顾云庭擦完手,将帕子扔到水里,女孩的眼睛很干净,像是深潭里的水,一枉清澈见底,他又问了遍,邵明姮意识到他的话外意。
“只要让我留下,但凭郎君吩咐。”
说完,两颊似浮上微微浅红,又不想叫他看见,头便愈发低垂,如此又露出细嫩的颈,素瓷般细腻温软,几绺头发丝没入领口,柔软肆意的轻轻磨蹭。
许久,沉闷的气氛被打破。
“你若安分守己,西院的屋子便随意住着。”
“多谢郎君。”提起的心稳稳落回去,邵明姮敛衽作揖,深深福了一礼。
“不许再画这样的妆容。”他咳嗽起来,背过身去。
邵明姮慌忙抬手抹了把,讪讪说“是”。
傍晚冯妈妈做好了饭,银珠过去时,正巧盛出来芦笋虾仁。
“怎芦笋瘦巴巴没吃饱似的?”
银珠纳闷,端着描金白瓷盘左看右看,这道菜跟京里长相不一样,京里时个个胖嘟嘟圆滚滚,一眼看去便是汁满清口的,可盘里这几根芦笋,活像饿了许久,干瘪瘦长。
冯妈妈抹了抹手,为难道:“叫那跑腿小厮专程去买的,说是跑了好几处菜市,统共就这一份芦笋,就这卖相,竟是京里十倍价钱。”
“十倍?”银珠更加不忿。
顾云庭爱吃芦笋,白灼或是清炒都成,故而不管到哪里,她们都会隔日做这道菜。
“银珠姐姐小心。”邵明姮扶她一把,险些从台阶上栽下去。
“品相如此差的芦笋,也不知味道怎样。”
邵明姮听她说了几句,知道缘由后思忖答道:“我记得有一家农户栽种芦笋,虽不多,可应当是足够的。”
方才还抱怨没地采买的冯妈妈跟着凑过来,急道:“好姑娘快给我说说。”
哥哥尤尚农耕,亲手编纂了两本《耕田集录》,在那期间,邵明姮跟着他几乎走遍了徐州城,真就见过有人种植芦笋,那时正逢暮春雨水多,芦笋干瘦稀少,哥哥还为此研究过许久,最终帮农户排涝打顶做了好些应对策略,道秋季那一茬便会改善良多。
邵明姮一直惦记这事,到了秋日便催促哥哥带她去看,果然,从前一株苗下长一根芦笋,如今已然能长两根。
哥哥说,若农户继续改良,每株苗下约莫能保持四根芦笋。
“年后徐州多雨,想来也是芦笋少的原因。”
顾云庭朝她看去,女孩被银珠罗袖和冯妈妈几人围着,昂首挺胸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眼眸中的神采一看便知是如何宠爱又如何历练出来的。
他嚼了口芦笋,听见那厢做出决定。
“明儿便跟着姑娘去寻那农户。”
他搁下箸筷,抬起眉眼,便见明媚可爱的女孩忽然敛起肆意,拘束且紧张的看着自己,他知道她心怀鬼胎,刻意讨好。
他也决计不会如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