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伪装的儒雅镇定又深不可测的帝王,此刻满面杀机,完全的不加掩饰,“都到了这时候了,他还在妄图扰乱朕的朝廷,兴风作浪?”
此刻,他心里其实突然是有些不安的。
虽然秦绪的探子信誓旦旦,说秦照必定已经毒发,必死无疑,秦绪那边也说确定秦照是真的饮下了毒酒……
可秦照是为了沈阅甘心赴死的,既然他命都舍了,这时候还在京城里造势作甚?
虽然,潜意识里他是宁肯相信自己儿子真的成事了,可凭着他对秦照的了解和多年间坐镇朝堂养成的敏锐的思维,心里就是升起了一丝隐晦的,很是不妙的预感。
这股子预感……
甚至叫他胆战心惊到暂时只想回避,而不愿意去深究的。
也是恰在此时,外面有人敲门禀报:“陛下,太医院医士徐惊墨带到。”
皇帝飞快定了定神,也不再冲着林如喜无谓的发脾气,再次恢复了平心静气,吩咐他:“你去偏殿打发了赵翼,将司徒胜连同外面那个小子一并带进来,闲杂人等也都清出去,只留侍卫把门即可,等沈氏到了,就直接把她也带进来。”
然后,他便坐到了桌案后头,开始批阅奏折。
沈阅被带过来时,一进承乾宫的院子就感觉到了剑拔弩张杀意肆虐的氛围。
虽说已经做过了心理准备,可是出于生者惧死的本能,她心口也猛地一阵瑟缩,她是飞快深呼吸了两次才勉强重新稳住了心神。
林如喜就抱着拂尘,等在皇帝寝殿的门外,见着她还一如往常般笑面虎似的露出笑脸来:“安王妃到了,陛下在里头等着了,您请吧。”
沈阅看了眼他身后虚掩着的殿门:“是陛下单独召见我?还是太后娘娘也在?”
如果只是皇帝召见她,那么在他寝宫里,这可不太合适了。
林如喜却是避而不答,只侧身替她打开了殿门:“您请吧。”
沈阅自知避无可避,只能又暗暗提了口气,径直走进去。
只是她虽然做好了面对皇帝的准备,可是看到一前一后跪在皇帝小书房内的司徒胜与徐惊墨,她还是免不了心上一个咯噔。
皇帝现在把她找来,无非是受了今日坊间流言的启发,想从她的身上做文章,用点无中生有的苦肉计什么的,然后引导风向想要往他们安王府身上栽些别的罪名,以掩盖他们父子试图毒杀忠良的丑事的。
可是……
他居然把徐惊墨也打算进这一局里,就属实超出了沈阅的预期。
她突然忍不住的懊恼反思,怕不是这一昼夜之间自己与徐惊墨之间的数次来往给徐惊墨招来的祸事?
不管徐惊墨来历如何,最终意图如何,但是这一直以来确实助她良多,并且——
松哥儿性命还系在他的生死之上。
沈阅心里慌了一下,却知道这时候不能露怯,就还是从容的先屈膝给皇帝见礼请安:“弟媳沈氏,见过陛下。”
皇帝坐在案后,正在埋头奋笔疾书,不予理睬。
很明显,这是欺负她年纪小,想打心理战,先耗垮她心上强撑起来的屏障。
沈阅此时已然不吃他这一套,她膝盖弯曲,等了一会儿,见皇帝晾着她,便就自行站直了身体,往后两步退到边上站着。
皇帝自是没想到向来规矩谨慎的她会有如此的胆量和举动,捏着朱笔的手不由顿了顿。
如今这个局面,事实上他也失去了平常心。
此时狠咬了两下后槽牙,他忽的将朱笔一甩,扔在了司徒胜两师徒面前。
司徒胜立刻惶恐的伏地磕头:“陛下息怒!”
然则——
这殿内就又有人叫皇帝出乎意料了。
只见原先就脊背笔直跪着的少年,非但没有惶恐谢罪,他甚至不动如山,依旧稳稳地跪着。
皇帝大为震惊。
片刻之后,徐惊墨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
少年漂亮绝顶的脸蛋上,表情纯粹清澈,还透着婴孩一般的纯真,但他不卑不亢,仿佛无所畏惧般直直的看向了皇帝。
皇帝与他四目相对,心上莫名就震了震。
在他的概念里,徐惊墨的身份与他本就是云泥之别,不对等的,可现在,面前这少年虽是跪着的,他又明显显得年轻稚嫩,就是在这样的对峙中他却给了皇帝一种鲜明又恍惚的错觉……
就仿佛对面的是个与他平起平坐,完全不受他身份与威严压制之人。
对于一个出身平民,又只是个末流小官的小子,他竟会生出这样怪异的感觉来?
皇帝心下没来由的一阵惊慌。
下一刻,立在他身后的林如喜就站出来尖锐的斥责护主:“大胆,小小医士,你竟敢直视陛下龙颜,还反了你不成?”
少年却没有分哪怕一丁点的眼神于他,他只是直勾勾望着皇帝,突然恍然大悟般蹙起了眉,语气里带着无邪的天真,认真质问:“所以,陛下今日传召,本就是想予我一个‘反了’的罪名不是?”
这样的先发制人,反而将皇帝逼得语塞。
他才是阴谋发起者,可是眼前的局面却这么可笑,他还在酝酿气氛,制造时机,准备拿捏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这两个本该匍匐在他脚下发抖求饶的小东西,却仿佛已经先于他的计划数步,不仅看穿了他一切自认为高端的阴谋伎俩,还直白的当面挑破?
这种挑衅,于皇帝而言,已经无异于莫大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