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中也浮现了一抹动摇之色,但仅是瞬间就消失无踪。
他目露威胁看着秦绪:“曾经,朕的地位岌岌可危之时,便是母后挺身而出,一路护持着叫朕走到如今,没有她,就没有咱们父子的今天。绪儿,这些年,朕对你一直宽容宠爱,几乎万事都随你的心意,对你的行事也完全不加束缚,但是你给朕记住了……无论如何,别试图去打你皇祖母的主意。”
当年他的处境有多危险?只在贺太后的一念之差,他就永远与这皇位失之交臂。
当年还尚显稚嫩的他,心中的惶恐与无措,大约也就只有他的生身父母能懂。
所以,贺太后的存在,这一直以来于他而言,并不只是一个母亲,更是这些年立在他背后的定海神针。
只有她在,他才能夜夜睡得安稳,这个皇位才能日日坐得踏实,更有甚者——
在遇事时,才能有足够的底气支撑,叫他临危不乱的处理一切。
他羞于对人启齿,但事实上那个果决又强大的女人,便是他心里的支柱,他敬重于她,却又更加的依赖于她。
父子两个正面相对。
可能真的是因为皇帝对他的态度向来宽和纵容,事实上,秦绪虽然敬畏自己的父皇,要说真的发自内心深处对君威的恐惧,他是没有的。
只,这一刻,他看出了皇帝在此事上头坚决的态度,便就捏了捏广袖之下的拳头,按捺住了情绪,什么也没有说。
“儿臣明白了。”
他恭顺应了一声。
皇帝见他妥协,便也不再揪住此事不放。
他身体放松的靠回龙椅上,再次皱起了眉头,喃喃的思忖:“万一那个丫头分量不够,引不回来老五,那又该当如何?你说的对,当年他离京时候就可见端倪,他若当真对那丫头有几分在意,当时就该带着她一起走,而不是将她留在京城。南边的大晟这些年一直受他压制,即使边境上再次起了战事,他也不至于害怕护不住区区一个女子吧?”
当初秦照走时,他们谁都没往沈阅身上过多联想。
现在事发了,复盘时才觉出了一切的不合常理。
秦绪这会儿心思不在这上头,就微垂着眼眸不言语。
当时沈阅为什么没跟秦照一起走,他是知道的,他多少是了解沈阅的,包括这一次她宁肯以身做饵出来混淆视听,也要争取时间给闻家的人先行脱身都能看出来,都是因为她将她的那些娘家人看得太重。
当初也未必就是秦照不带她走,他反而觉得是那丫头瞻前顾后,不舍闻家那些人,所以执意留下的可能性居大。
只是现在,要赌秦照究竟肯不肯再为她犯险回来……
秦绪就也拿不准了。
所以,皇帝的疑问,他也解答不了。
父子俩商量一番无果,秦绪也就自御书房里出来了。
林如喜亲自送他出院子,几经犹豫,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殿下,您恕奴才僭越,多句嘴,咱们的太后娘娘不是寻常人,当年即使是先帝在世时,很多政务上的决断也都与她商议共同定夺的。老奴知您年轻气盛,但在此事之上,还是慎重些,也多体谅陛下一二。”
他的语气温和又委婉。
但是一个奴才敢于这般当面提点他这些,也就说明他确实是对秦绪父子忠心耿耿,不设防的。
前世时,他父皇过世之后,林如喜就留给他用了,秦绪自然不怀疑对方的忠心。
他唇角含笑,深深看了林如喜一眼,却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荣锦亦步亦趋跟着他,一直到主仆两个走出去好远,林如喜还站在御书房所在那个院子外头盯着这边瞧。
荣锦是自幼伺候秦绪,随他一起长大的,这些年里斗志昂扬,蛮以为等秦绪登基之后大总管的位置非他莫属,如今却突然从林如喜身上感知到了巨大的威胁。
他察言观色,试探着问秦绪:“殿下您方才在御书房是与陛下的意见相左,闹了什么不愉快吗?其实无论如何,陛下始终还是疼您的。”
“父皇对本宫的好,本宫又如何不知?”秦绪的心情看上去倒像是不错的模样,唇角翘起。
他抬高了视线看着远处天光与流云,后却一声叹息:“可是啊,父皇也是会老的。”
人老了,就容易畏首畏尾,妇人之仁!
荣锦满脑子想的都是皇帝老了死了,自己就能跟着太子殿下飞黄腾达,也没太在意他说话时候的语气神情。
永和宫内,沈阅被困,就一直保持一个既来之则安之的状态。
皇帝没给她这宫里留人伺候,大概是防范着她一旦接触到人,就总有机会见缝插针的耍手段,所以干脆断了她这方面的指望,只在每日早晚时分按时有宫人前来送饭,晚间固定的时辰就来送了热水,调好在浴桶里。
一个面相有些凶悍的嬷嬷,带着八名宫人每日在做着这件差事,小宫女们做事时,她就冷面门神似的杵在一边死盯着她们,弄得小姑娘们全都噤若寒蝉,低眉顺眼的甚至都不敢多看沈阅一眼。
沈阅也不试图与她们搭讪。
她心里很清楚,皇帝把她扣在宫里,就是拿她当人质,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等着引秦照再回来自投罗网的。
她比皇帝他们更清楚也更有信心的是——
她知道,哪怕这里摆着的明明就是个陷阱,秦照也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所以,在这方面,她等得比皇帝父子更加心平气和,这几日里真正折磨她的还是闻成礼的下落与安危。
为了不暴露李少婉,她就一直忍着,甚至都不敢旁敲侧击的激一下秦绪。
这几天,京城一直处于全面封锁的状态,朝臣们一开始的两天还有几分自危之势,后来发现街面上除了多加了兵丁巡查守卫再无额外异常,大家慢慢的也开始放宽心。
秦照再次折返京城,是在沈阅被软禁宫中的第四日傍晚。
城门封锁,禁止一切往来出入,他抵京第一件事就是风尘仆仆直奔城门,亮明身份,要求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