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公主怎么还爬那么高了?万一摔下来伤着怎么办?她又不像他这样皮糙肉厚,真摔下来了肯定疼得受不了!
他刚才矫情个什么劲儿?她想看就让她看便是!要是他刚才答应了,给她在河边找个位置,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危险了。
重锐越想越后悔,只得加快速度,在水里解下的衣裳也只是随便搓了两下,拧干后又用这衣裳随意挡了挡,然后匆匆往岸边走。
他走得急,水被带得稀里哗啦响,那小公主正抱着膝盖托着腮,应该是在看他。
这会儿她没有举着火把,四周都很黑,什么也看不清,这黑暗就像是一件遮羞布,将重锐一身的伤疤都掩藏起来,让他也没下水之前那么紧张了。
他走到大石前,听到小公主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洗完了呀?”
重锐“嗯”了一声,即便是黑灯瞎火的,他也仍是低着头,只凭着印象往放衣服的地方摸去,触到衣料时动作一顿,然后飞快地将衣服穿好了。
谢锦依本以为能看到《宣武王出浴图》的,但结果完全出乎意料。虽然她感到有点可惜,但也没有再为难他。
反正回到帅帐后,还有其他机会。
重锐本来都做好要被小公主检查身体的准备了,甚至以为她会将干净衣服拿在手中,以为她会查看完他的伤势再让他穿衣服,没想到她什么也没做。
一时间,他心中竟然划过一丝诡异的失落。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重锐:“……”
他这是疯了吗?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不不,人家小公主刚才也说了,那是关心他的伤势,而他只是想着不要让她担心,所以他才会想着让她看一下,消除她的忧虑。
对,就是这样,他才不是往别的奇怪的方向想!
夜风吹过,带着湿冷的水汽,重锐脑中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也被这风吹散了,下意识地抬起头,在黑暗中看向跟前的小姑娘,低声问:“冷吗?”
谢锦依缩了缩脖子,又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小小地搓了两下,说:“不冷。”
重锐心中当即一阵怜惜:这小姑娘怎么又在强撑了呢?明明是冷了,却还要跟他说不冷。
谢锦依又理所当然地朝他道:“这石头太高了,我下不来啦。”
重锐明白她的意思,本来也是因为不放心她,所以他才抓紧时间过来的。他张开双臂,说:“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他话音未落,小姑娘就跳了下来,径直落到他怀中。
好轻。
接到这小姑娘的瞬间,他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刚才原本还残留着些许的艳色念头消失得一干二净,心中隐隐作痛,泛起无边的怜惜。
她的脊背是那样单薄,重锐即使隔着衣裳,都能清晰地摸到中间的脊骨,她整个人的重量,对他来说轻若无物,让他忍不住收了收怀抱,好来感受她的存在。
从见到他以来,她还未对他说过在那荀少琛手中吃了什么苦,也许是太痛苦不堪回首,也许是顾忌他失忆,他不得而知。
重锐哑声开口:“谢锦依。”
这还是两人重逢以来,重锐第一次叫她。谢锦依微微一愣,心里很是高兴,于是连尾音都带了点上扬:“嗯?”
少女的声音像个羽毛做的小钩子,撩得人心痒,可重锐听着心更酸了。
她一直在为他考虑,连哭都不当着他的面哭,可明明她才是受了最大委屈的那个。
他总觉得失忆前的自己是懦夫,所以才会隐瞒她一些事情,才害得她特意开解他的心结,可如今他又比失忆前好多少呢?
明明心中对她是有感觉的,明明是在意得很,且头脑也是清楚地知道:哪怕是不记得前事,但他对着她时,就是情不自禁地想顺着她、纵容她,跟对其他人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已经如此明显了,他也隐隐察觉,失忆前的自己肯定是用了些不正经的手段,才将人家小姑娘骗到手的——甭管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那都是他,可他到现在却连一句软话都没对她说过。
他简直是坏透了,他不能再这样让她受委屈。
“虽然我还未全部想起,”男人低下头,在黑暗中看着谢锦依,彼此呼吸绕缠,“但我很喜欢你,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你受过的委屈,我将千百倍还回去。”
他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却又清晰坚定:“所以,你不用特意迁就我,我不会因为你哭就对你不耐烦,更不会将你赶出帅帐。你不用有什么顾忌,只要不涉及危险,你可以做任何事情。”
谢锦依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对男女之情懵懵懂懂的傻公主了,她知道重锐在她之外的其他人面前是怎么样的,所以也知道即使他失忆了,可她在他心中是特别的。
她只是没想到,他别扭了一整天,忽然就这么坦诚了。她还以为要再多装几次可怜,再多让他愧疚几次,她才能为所欲为的。
这些可都是她之前从重锐身上学来的,当初重锐可是抓住任何机会卖惨装可怜,才能在她房间里占一小块地方。
她知道他说的委屈和奉还,指的是荀少琛。
“重锐,在我们分开的这段时间,我和你一样,也好几次差点死了。荀少琛他……”谢锦依搂着重锐脖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语气微微有点颤抖,“他总是威胁我,还想强迫我,若不是我身子太差,他早就……”
重锐听着她的话,心如刀割,恨不得马上提着刀将那荀狗砍死,同时又自责内疚。他声音苦涩:“是我失算落败,才让你受了这些苦,对不起。”
他之前从未有过败绩,第一场败仗竟然就让心上人遭受了这么大的苦难。他宁可忍受刀伤剑伤落到他身上,都不愿她受到一点伤害。
“我从未怪过你,重锐。”谢锦依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若真要说个对错,那我也不该让你与我一同承担楚国的责任,我也该和你说对不住。”
重锐前世在遇见她之前,对一切都无所谓。
即便是她后来到了千机营,最后他因为她被夺了兵权,被剜了双目,被关在獣笼中,他仍是吊儿郎当地对她说一声“殿下,本王输得起,你不欠我什么”。
可前世的那晚之后,她成了他心里的伤痕,而这一世她和他走到一起后,她更是成了他的软肋。
重锐对她的喜欢,是珍爱和克制。
因为有了软肋,他才会“倒贴”楚国,会在她面前遮掩暴戾的一面,不想让她知道他的前世是暴君,并不是如她想象的“如果你做了皇帝,那一定会是个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