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千机铁骑旧部受到打压,但郑以堃在军中的地位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毕竟追魂神医名声在外。
只要是个人就有生病的时候,尤其是要上战场的人,那是把脑袋挂裤腰带上的,谁也不会不长眼得罪军医,否则紧要关头想活命都没门。
诸葛川仍是有点不放心,又加了句:“如今这杂军比不得咱们从前千机营,殿下万事小心,不要一个人落单。”
谢锦依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我知道的,你们放心。”
郑以堃也说:“不用担心,待会儿回到营中,我就叫两个人帮忙打下手,实则保护殿下,都放心吧。”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郑以堃带着谢锦依出门了。
尽管谢锦依已经不是女子妆容打扮,甚至为了不起眼,特地穿了灰扑扑的衣裳,却反而显得皮肤更白净,即使低着头,一路上仍是不时有人追着她的身影看过去。
有认出郑以堃的打过招呼后,都忍不住多看两眼,郑以堃淡定地介绍说是自己药童,不等多说两句,军营那边的方向便来了人。
赶来的士兵急匆匆地朝郑以堃说:“先生,营中有急事,请快回去!”
郑以堃点点头,不再多说,带着谢锦依加快脚步。
士兵在前头带路,郑以堃低声朝她道:“十有八九是发作了,殿下做好准备。”
谢锦依心中一紧,抿着唇点点头。
*
千机铁骑曾是燕国第一门面,主帅重锐的带兵能力,更是甩燕国里其他武将九条街,有人排来排去,最后加上按燕皇器重的程度排,排第二的也就是睿亲王潘明远了。
如今燕国国门被破,潘明远却不可能亲自跑到前线带兵,因为他还得紧紧护在燕皇身边,毕竟说不准有没有人要做那投敌叛国的事。
动荡的不止是国界,还有权力中心,所以而他作为燕皇胞弟,不得不坐镇。
而且,潘明远自己也知道,他与重锐是有差距的,而燕国迫切需要胜利来鼓舞军心民心,于是他想出来一个办法——
重锐过往虽然名声不怎么样,但放眼整个燕国,以前谁质疑过他打仗的能力?都觉得只要有他在,打仗就不可能输,那几乎已经是胜仗的象征了。如今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能取代重锐的人,让那个人成为新的胜仗象征。
潘明远自然知道燕国现在找不出这么一个人来,所以他也没打算找,而是直接“造出”这样一个人。
这就是如今世人看到的面具将军陈锋。
陈锋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不同的人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穿着一样的铠甲,喝下一样的毒药后,嗓子便都是沙哑的。
“陈锋将军”就可以随时出现在不同地方,在合适的时候就给“陈锋将军”安排胜仗。这样一来,将来等到战事结束后,陈锋这个名字就能取代过去的宣武王重锐,彻底清除千机铁骑对燕国的影响。
潘明远那边小算盘打得飞起,千机铁骑这边则是将计就计,对潘明远那边放出重锐重伤昏迷的消息,而重锐实际上已经取代了前线的一名“陈锋”了。
到时候,若是合适的机会来了,重锐面具一摘,潘明远苦心积累给“陈锋”攒下来的军功,是落到重锐手中,还是落到潘明远的面具傀儡手中,也就不言而喻了。
实际上,自从燕军一路败退至丹沙城后,寒冬来临时,三国联军吃亏后就谨慎了许多,双方交战次数并不多,各自都在趁着歇战时养精蓄锐。
重锐失了建立千机铁骑后的记忆,自然也谈不上多少感情,而且为了避免引起潘明远的怀疑,也就放任千机铁骑旧部被其他燕军打压,秦正威只得从中周旋,维持旧部士气。
秦正威作为千机铁骑的副将,尽管潘明远想除去千机铁骑的影响,但眼下实在缺兵力,所以秦正威半点没被削,还能跟在“陈锋”旁边。
他从宅子出来后,就马上回了军营,而“陈锋”早已经召集其余将领商讨战策,进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赶紧溜进去。
一众将领已从张石山那边得到最新的消息,知道荀少琛正在驱赶燕民过来,也因此对“陈锋”更加佩服。
原来,这位面具将军在得知前些失陷城池的情况时,就已经料到敌方会有此举,所以才会悄悄带兵移到白沙城这边,打算绕过丽城里的三国联军,直接截堵荀少琛的部队,阻止敌方将失守城市的燕民带到丹沙城前。
至于如何阻止,是救还是杀,这就是众将分歧之处,秦正威正好赶上他们争吵激烈之时。
众人在下面争吵不休,而座上戴着面具的男人支起手肘,食指轻蜷,抵在耳侧,微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似乎是在看着他们。
其他人见他不出声,以为他也拿不定主意,以为他也要等到他们讨论出个结果,于是吵得愈发厉害。
只有秦正威知道,座上的男人看起来坐得随意而放松,实际头痛症已经发作了。秦正威心惊胆战,一边将其他人讨论的要点记下,一边随时注意座上男人的情况。
然而,讨论并没有如秦正威想象中被马上喊停,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甚至连中饭都没吃,直到将近未时,“陈锋”才终于发话,声音喑哑可怖:“今日先到这里,本将军再考虑一下。”
下面众人的声音一下子就停住了,还有不知死的不死心:“可、可是,陈帅,咱们——”
“陈锋”微微抬头,看向发话的人,微微握紧座位边的长刀。那人当即也不敢吭声了,众人只得告退了,秦正威随后又找了借口回来。
座上的男人甚至连面具都还戴在脸上,但手里明显拿着什么。秦正威知道那是药,连忙上前,一脸担心地问:“王爷,要不还是找老郑过来吧?”
男人的声音更哑了,只短促地应了一声,秦正威马上便让人去喊郑以堃。众人都知道“陈锋”在过往的战事里有旧患,所以平日郑以堃在帅帐中走动也不稀奇。
霍风是重锐的近卫,但为了掩人耳目,重锐现在对外的身份既然是陈锋,霍风自然也不可能明面上跟在身边了,只能暗中保护,所以离重锐最近的反而是秦正威。
“你去外面守着,”重锐的握着扶手,指骨用力到微微发白,“不要让其他无关人等进来。”
秦正威应了一声“是”,马上就退了出去。
整个帅帐中只剩下重锐一人,厚重的面具让他在这种时候有点透不过气,他很想摘掉面具,可潜意识却总有个声音,要他时刻都不能露出真面目。
脑海中像是翻起了巨浪,又像是有把刀将他的大脑劈开,一下一下地刮着他的头骨,他恍惚中几乎都能听到那刺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咬紧牙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击着面具边缘。
他今天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自从早上在城门下见到那女子之后,他就开始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几乎都遮住了座下那些个叭叭不停的将领。
他扮作陈锋的事情,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