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锦焕不是没有听过重锐的凶名,毕竟重锐的名声世人皆知。
但听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对重锐的印象,仍停留在画舫见面的那晚,那个一脸耐心与温和地看着堂妹的男人。
然而,此时此刻,谢锦焕觉得,面前的重锐与传闻中的一般无二,像战场中的修罗,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宣武王重锐在燕国的地位不言而喻,加上这是燕国皇帝的寿宴,在寿宴之上出现这种事,无疑是当面给燕皇一记耳光。
不需要重锐开口,燕皇也马上下令封锁保和殿,让重锐先将人带到偏殿等御医,凌双与董文希等外使也非常配合地留了下来。
凌双看着重锐急急离去的背影,问董文希:“你做的?”
董文希低声笑道:“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怎么舍得?我还以为是你。”
两人说着,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对面。
楚国使者团那边,那位嗣穆王也不知为何,看起来似乎非常担心,反倒是传闻中为了重小姐大打出手的荀少琛,一脸冷静和漠然。
*
重锐将谢锦依带到了偏殿,放到了一张坐榻上。
两人今晚同吃同喝,他没有事,她在喝那杯酒之前也没有任何异样。他虽然不是大夫,但以郑以堃给他救治多次的经历来看,他估摸着小公主这是中毒了。
燕皇也过来安抚了几句,又说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将幕后黑手抓出来。
重锐心中不耐,敷衍着应了几句。
燕皇心里想着这人好不容易寻着个亲人,还是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团聚还没几天,一下子遭了这事,心神不宁是正常的,便也没太过计较,没过多久便摆驾离开了,留皇弟潘明远收拾烂摊子。
很快,几位御医进来了,重锐让了一下,腾出位置让他们诊断。
与此同时,潘明远也进来了,重锐看着他,一副想要撕了他的模样。
潘明远硬着头皮道:“重王,御医看过了你妹妹吃过的点心酒菜,连酒杯筷子等等也检查过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重锐下颌紧绷,什么也没说,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矮榻边,御医们原本还在低声商讨,不时摇着头。
少女胸口几乎看不见起伏,明显情况在急剧变差。
他几步跨到榻边,半跪在榻边,抬起手想抚摸她的脸,却又不敢触碰,猛地转过脸看着御医,声音冷硬:“还在等什么?”
男人目光透着凶狠,御医忍不住一抖,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名说道:“王爷,重小姐脉、脉搏紊乱怪异,请王爷再给我等一点时间……”
重锐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再次伸手捂着脸面,眉头拧得死紧,仿佛正极力忍耐着什么。
这时霍风带着郑以堃和诸葛川赶了过来,郑以堃身上背着个药箱,一看重锐那模样,脸色凝重:“王爷!”
重锐喘了喘气,缓缓地转过头,哑声道:“郑以堃,救她。”
郑以堃走了过去,御医们纷纷让开,他正想朝重锐开口,重锐却仿佛知道他想说什么,眼底的暴戾再次若隐若现:“别让我说第二遍。”
郑以堃微微低下头:“是。”
他上前查看谢锦依的情况,眉头渐渐皱了起来,飞快地打开药箱,拿出一个黑色瓷瓶和芦管,拔开塞子:“霍风,来帮忙。”
重锐认出了那是郑以堃极少用的药露,都是濒死之人才用的,用了之后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
他一把捏住郑以堃的手,咬牙切齿道:“你做什么?”
郑以堃的腕骨几乎要被捏断,皱了皱眉道:“王爷,小姐的蛊毒被诱发了,不用必死,用了还可能救得回来,不能再拖了。”
竟是天罗扇的蛊毒!
重锐强迫自己松开了手,霍风正要上前帮郑以堃捏开谢锦依的嘴巴,被重锐挡了挡:“我来。”
霍风连忙退下,重锐的手仍是有些抖,却不再犹豫,将谢锦依扶了起来,托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嘴巴捏开。
郑以堃将芦管伸入她喉中,将药露一点一点滴入芦管。
重锐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锦依,眼底情绪翻涌。
他曾经在梦中,无数次看见她坠落断崖,梦醒时无数次都在想,若是他在她身边,定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哪怕是之前她被恶梦缠身,他也觉得,只要她活着,他就能带着她走出阴影,他就能给她身为公主应有的荣宠。
他为她而活。
因为她活过来了,他不必再承受那剜心之痛,更不必沦陷在前世那无止尽杀戮中衍生的戾气。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更不是一个善心的人。
他上一世的前半生,先是恶犬嘴下夺食,再是从军刀头舔血,每日都当成最后一天过。
上战场的人,大多是连害怕都来不及,便将对方的脖子砍断,或者成了对方刀下亡魂。
活下来的人,有的疯了,有的习惯了。
身边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许多人今天还一同吃干粮,明天便成了战场上的一具尸体。唯独他活了下来,清晰地记着自己每次杀了多少敌军,因为要靠此换取战功。
渐渐地他的军衔越来越高,直到成了燕国最重要的武将。但不管多高,想要在战场上活命,依然需要无间断的杀戮,身上的戾气就越重。
下了战场,那股戾气仍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人逼疯,最后他也像别人一样,喝上了烈酒,在女人的温柔乡中释放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