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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阳光透进帅帐,帐布泛起了柔和温暖的光,将内里映得通亮。
谢锦依被晒得有些热,不自觉地踢开了被子,被子大半都拖到了地上。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整齐划一的喊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着头。
这样的感觉遥远又熟悉,仿佛许久之前的每一天,她都是这样醒来的。
这个念头隐约冒起,她还有些恍惚,一把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醒了就起来。”
谢锦依被吓了一条,彻底清醒过来,拉下被子,看着帐顶发了会儿呆。她眨了眨眼,转了转脖颈,看到床榻边竖了一张巨大的屏风,把床榻这边隔出了一个小内间。
凭风后模糊地透着一个人影,那人影似乎是坐着的,忽然站起朝这边走来。
“又睡着了吗?”对方小声嘀咕,从屏风后把脸伸进来看了一眼,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琥珀色的瞳仁中满是疑惑,目光对上她时愣了一愣。
重锐目光微动,看了一眼拖在地上的被子,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为什么这么大的人还会踢被子?明明昨晚已经给掖了好几回被子了……
谢锦依注意到他的目光,耳根一红,连忙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回榻上,低着头绞着手指不吭声,看到脚上的白布时愣了愣。
昨日磨破了皮的右脚腕,被缠了几圈白布,不疼,似乎是有上过药。
重锐咳了一声:“我让侍女进来。”
说着退了出去,让侍女进来服侍谢锦依梳洗。
侍女手脚麻利,性子活泼,一边给谢锦依梳头,一边叽叽喳喳,因为声音好听,也不显得聒噪,见谢锦依没什么反应也不沮丧,反而越挫越勇。
谢锦依任由侍女摆弄,一边看着她,漆黑的瞳仁中满是疑惑。
侍女期待地看着她:“殿下是有什么想跟奴婢说吗?”
谢锦依别开目光。
是她的记忆出岔了吗?上一世重锐都没怎么管过她的,甚至第一天用纸团塞着耳朵,在她的哭闹声中看公文。
后来他倒是有给她派侍女,但不是现在的这个。
是因为昨天发生的意外,导致后面的变化吗?
谢锦依默不作声地想着时,侍女已经替她梳洗好了,朝她躬身笑着道:“殿下,早点都已经准备好了喔,请殿下随奴婢来。”
谢锦依一想到千机营的伙食,顿时就没什么胃口,但一整天没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只好跟着侍女绕过屏风往外走。
帅帐正前方放着一张长案桌,重锐就坐在那边,挨着背靠,长腿搭在桌上。他一手捧着公文,一手拿着狼毫,咬着笔杆,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锦依只看了一眼,心道,这人倒是一如既往地粗鲁。
帅帐边放了一张小几,上面放了几个银碟,一一用金盖子扣着,银碟下还用热水隔着保温,边上又放了份金碗筷,无一不在散发着“本王很有钱”的气息。
即使从前见过无数遍,谢锦依每次见到这金银餐具,都忍不住嘴角一抽。
她真是想多了,这里跟从前是一样的,因为她这次没哭也没闹,所以重锐就也该做什么做什么。
侍女引着谢锦依过去,等她坐下后,才将金盖子拿起,随后福了福身,退下了。
谢锦依一看,怀疑自己幻觉了:冰糖燕窝,芙蓉糕,八仙饺,流沙团子……
她揉了揉眼睛,那些香甜的点心竟然没有变成白粥馒头。
重锐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有些想笑,但努力地忍住了。他用笔勾了只小猫,一边画一边说道:“你们钱丞相说你爱吃甜的,怎么?不合胃口吗?只有这些了,不吃也没别的了。”
喔,原来是钱丞相。哼,算他识相,毕竟还想靠她争取燕楚联盟呢!谢锦依撇撇嘴,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让他送点流光锦来,我素来都是穿流光锦制的衣裳的。”
送完流光锦再送点别的,一趟送一样,折腾死他们。
这傻孩子……重锐装作不经意地唔了一声,随口应道:“我要是记得的话就提一下。”
意思是不记得就不说了,记不记得还不是他说了算?谢锦依咬着金勺子,不高兴地看了重锐一眼,心道这人还是那么讨厌。
两人不再说话,各怀心思。
谢锦依一边吃,一边回想着昨日重生后的事情。
她昨日控制不住自己,满脑子都是荀少琛对她做过的恶心事情,既恨,又怕。
昨晚也是恶梦连连,但后来恶梦又散去了,变成了一片阳光下无风无浪的海面,让她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不是十岁生辰时那片虚假梦幻的星辰大海,也不是十七岁时让她粉身碎骨的礁石暗涌。
谢锦依心道,她已经重生了,已经不是被荀少琛的禁脔了。
即使如今楚国被荀少琛把持,只要世人知道昭华长公主还活着,荀少琛就不能名正言顺地篡国。
她不在乎楚国怎么样。
神策军在楚国民间威望甚高,而荀少琛作为主帅,自然成了他们心中的战神。
可荀少琛趁着她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哄着她批下了许多苛捐杂税重徭役的折奏,国库的钱都用来养他的神策军了,征来的男丁都充入了他的神策军。
而她不知不觉地背上了蛇蝎公主的名号,成了一个不顾百姓疾苦,只会搜刮民脂民膏的恶毒美人。
谢氏皇族的名声一直不怎么好,她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到荀少琛取代谢氏坐上龙椅时,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