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姺自然是天没亮就跑了。
不过她也没回榕阴轩。不知什么原因,容姺忽然想去看看陆均荷。早八百年前,她就知道自己预感不灵,可是心里暗暗又有感应,总觉得母狐狸精迟早要给她惹个大麻烦。
但陆均荷并不在桃溪的地界,容姺怎么也寻不见人。她于是躲在陆均荷的房间里,等了她一个晚上、清晨、上午——直到同其他人一起用过午饭,狐仙才最终粉墨登场。
她味道古怪,可是神情自若,不像是有所隐瞒的样子。容姺倒是旁敲侧击问了几句,可狡猾的狐狸左挡右拦什么也没交待,她只好作罢,毕竟庙会庆典才是眼下最忙的事情。
庆典上的活动分几种,有些只是修行者内部的活动,有些只许有求的信众参加,但是也有些是不论身份信仰、只要得了空闲即可参加的活动。
各地商人排开的庙会是一项,从江南请来的戏班子是一项,能人异士展示神通是一项,舞龙舞狮、扮古事、渔翁戏蚌的游行又是另一项。
原本扮蚌精的女人刚好有孕,未满叁月还不安稳,没办法继续演出。珑娘本来想找个男人顶上,结果陆均荷非常好事地跑过去告诉她,容家这位表姑是耍双刀的好手,完全可以替补上场——而且因为珑娘是帮她理寺的总管,容姺不能拒绝她诚心的情愿。
「就当帮娘娘的忙了。」陆均荷笑眯眯地说,「我们总得把庙会办起来不是?」
然后手挽着手,把容姺架到了排练的地方。
义塾放假,清了一片空地。戏班子们把行头行当都堆在教室里面,从窗户看进去,倒是有些别致的趣味,恍如妖怪们的游行。
容姺收了心,可是左看右看也没有找到自己的搭档,便问珑娘,「渔翁呢?」
珑娘一拍脑袋,「蚌精害喜太重,做丈夫的在家陪她,来不了哇。」
陆均荷像是算计好的一样,马上插嘴道,「不过是个耍枪的,我猜谢教头一定可以顶上。」
她说的也是。
这套戏就是下里巴人的消遣,实际表演起来,只看演员们滑稽的身段和夸张的配乐,对武艺要求不高。
珑娘想了想,吩咐了容姺几句,马上跑去喊人找谢迭云了。
陆均荷似笑非笑的坏心眼模样,倒是让容姺想起一件事。这只母狐狸对那位少年郎,好像有些别的意思。倒不是她不舍得,或者另外有些私心,只是……心里总觉得像打了结一样。
「你算计好的吧。」容姺用手肘顶了顶陆均荷的肚子,「其他事情做完了吗?」
「都做完啦都做完啦。」陆均荷连忙点头,环着容姺的腰,把下巴靠在她肩上,「我就看一会儿。容容你说,他肯不肯换上渔翁那件破衫呀?」
「停——」
容姺捂着耳朵把她从自己身后甩下来,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眼:「阁下要是想和他作戏,大可自己扮上蚌精。我才不要被你这样——」
被斥责的小狐狸一脸茫然地看着容姺。
「陆姑娘,你们家没演过出戏吗?」
容姺扶着脑袋叹气。陆均荷觉得莫名其妙,摇了摇头,瞪大眼睛听她继续讲。
渔翁戏蚌这出戏呢,本来也算不得高雅。
一男一女两位演员,一个身穿破衫短裤,浑身肌肉露出大半,一个外套纸扎蚌壳,从头到脚花花绿绿。
女的双臂撑着蚌壳,一张一合,露出粉色的花边摇摇晃晃,沿着场子转上一圈。接着是渔翁出场,持一根船浆去敲蚌精的壳。蚌精被打,自然想把渔翁吃掉,追着渔翁打闹。渔翁用船浆使枪法,蚌精挪莲步耍双刀,翻几个跟斗赚众人喝彩之后,就把渔翁的脑袋夹在蚌壳之中。
精彩的部分在渔翁掏出渔网,将蚌精网住,拖到岸上之后。等蚌精渴得受不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双壳大张时,渔翁便得意洋洋地用枪法打破蚌精的壳,最终将其降伏。
「这蚌精的装扮不太好穿,在台上只能弓着腰。把渔翁吞进肚子的姿势,你就自己想吧。」容姺指着一旁的纸壳,「你再看蚌精的打扮,肥厚的外壳带着花边,上面还镶了流苏……」
「啊——」
「没错。」容姺翘着小指将服装翻转过来,脸上的微笑稍微有些紧绷,「不然为什么非要四十出头的夫妇上台表演?」
陆均荷像是快要哭出来了,赶紧用手捂住脸上的失态。不过她马上恢复了平时的心境——谢迭云和卢霁带着自己的兵器,正好跨过了院子的门槛。
「大法师娘托我们来这里做事。」卢霁抢先一步跨到两位女子面前,潇洒地行了个礼,「二位姑娘尽管吩咐,吾辈自然尽心竭力。」
「呃……」陆均荷有些手足无措,「她没和你们说是做什么吗?」
她倒是难得有这样笨拙的时候,容姺看着有意思,也没想着帮她说两句话。
「只说让我来找七姑娘,」谢迭云回答,顺便把卢霁从她们面前拉开,「好像是社戏有些额外的安排,要我帮帮忙。」
「已经没事了。」陆均荷满脸写着不甘,自言自语道,「我又不会扮蚌精,你是渔翁可是便宜了她呢。」
抱怨归抱怨,这样是她自找的难受。嘟囔完了只有,陆均荷还是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谢迭云不喜欢登台,不过这只是陪练,又是人家亲口请来的帮忙,倒也没有过多推辞。卸了软甲,到树荫另一头换好了衣服,挑了戏班的长枪走上前来。
眉眼惯藏的儒雅被衣襟挑破,此时的谢迭云,仿佛是神庙壁画中伏虎少年模样。偏黑的肤色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照着他眼底也是英气的光芒。
露出的两只手臂自然也是完美有力——容姺忽然想知道,被他拥在怀里的话,这感觉是安心呢,还是焦躁呢?
「有礼了。」谢迭云双手抱拳,朝容姺的方向微身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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