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晚沉寂了许久,听到长孙寒的名字,方才回过神来,怔了片刻。
“那自然是长孙寒更厉害。”她低声说,“长孙寒是蓬山数百年来最出众的天才,甫一拜入剑阁,剑阁阁主便称之为‘麒麟子’,大力栽培,无论实力还是眼光,都远超同侪,叶胜萍怎么能和他比?”
比不来的,谁也比不来。
这么多年了,雪原上那杀机纵横、惊心动魄的一夜还在她眼前。
她微微抿唇,眉眼不经意一点涩意。
曲不询坐在对面,五指攥紧了又松开。
他偏过脸向窗外看去,谁也不见他脸上晦涩难辨的神容。
“方才说,我怕不怕叶胜萍报复?”沈如晚慢慢说,语气很古怪,明明很平静,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像是厚重余烬下翻滚的岩浆,在见不到的地方沸腾灼烧,每个字都跳动着,又竭力熨平整,“叶胜萍最无可奈何的人就是我。”
陈献和楚瑶光好奇地看向她。
曲不询猛然转头看向她,想起她那曾经引起轩然大波的往事,神色微变,“你不想说就别说……”
“他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无非就是拿别人心中在乎的人做威胁,其他还能有什么大本事?”沈如晚已冷笑起来,每个字都冰冷到极致,有种撕裂伤疤的血淋淋的快感,她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谁,“也不劳他费心,我阖宗族上下所有族亲,都死在我自己手里。”
以所爱做威胁?
她已无所爱。
所有的亲友都死在她自己的手里,她心硬如铁到这种地步,还有谁能成为她的软肋?
叶胜萍还能怎么报复她?心狠手辣的凶徒,能拿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样?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报复沈如晚。
陈献和楚瑶光绝没有想到她居然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也从来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理由。
自从他们认识沈如晚以来,一直觉得这位声名显赫的沈前辈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嘴硬心软,实际上很是宽容和气,就像个可亲的师姐,根本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数不清的人命。
血淋淋的、冰冷残酷的人命。
楚瑶光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如晚,哪怕她再怎么机灵聪慧,也不过是十六七岁、养尊处优的少女,在家里衣食无忧,见不着什么刀口舔血的人,更从未见过多少血雨腥风,从前听过的故事,全都和话本子似的,没有一点真实感,哪怕见了沈如晚也联想不起来。
直到此时在恍恍惚惚地一颤,她脑海里一道霹雳雷霆落下:
是了,在从前她所见过的文章、听过的传闻里,沈如晚这个名字,从来都是带着血的。
传闻里名震天下的蓬山碎婴剑沈如晚,从来不是什么和气温柔师姐。
她是二十六神州通天彻地、凶名赫赫的不世杀星。
沈如晚看他们神色巨变,垂眸,一点微嘲。
“走了。”她淡淡地说着,没什么表情,忽而起身,朝屋外走去,头也不回,丢下一句话,“坐久了不舒服,我出去透透气。”
曲不询跟着站起身,想叫住她,张了张口,又没说,看她背影消失在门后。
他站在那,沉默了一会儿。
“师父……”陈献不知所措地看他,“沈前辈她?”
这,这,这是生气了吗?他们还没说话呢?这不是还没反应过来吗?
“她就是个傻瓜!”曲不询没好气地说。
他沉着脸走到门边,用力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陈献和楚瑶光面面相觑,半晌无言。
第53章 垂烬玉堂寒(二)
曲不询追出门, 院子里空空荡荡,不见沈如晚人影。
他在院子里静静站了半晌,叹了口气。
转过头, 却是一怔。
沈如晚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廊尽头, 侧立在门柱边上, 像一道幽晦曼丽的影子。
曲不询定了口气。
他站在原地顿了一会儿,大步走过去, 立在她身侧, 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
廊下静谧, 只剩下细雨浇洒在残叶上的声音。
楚瑶光租下的小院构造精巧,转角处还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小花坛,里面自然不会有什么名花灵植, 只是一些毫无用处又卖不上价、生命力极其旺盛的花。
沈如晚就站在花圃前, 不远不近地站着,紧紧绷着脸, 神情冰冷。
其实她有最昳丽清婉的轮廓,从前还眉眼含笑的时候温婉可亲, 一别十年, 愈发清减消瘦,颊边柔美的弧度也消减,美得嶙峋又冷锐,判若两人。
曲不询不远不近地望着她,尝试去想在他远远旁观而未能靠近的那些年里,她究竟都遇到了些什么。
他不期然又想起雪原上的那一夜。
那时沈如晚和从前已不一样, 彼时她便已经清瘦了许多, 气息锋锐得仿佛一把跃然出鞘的青锋, 冰冷冷的,没有一点情绪,可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瞳就像是跳动的火焰,盈然是不熄的光。
其实那时他虽然负伤,但剑修剑在人在,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能血战到底。
可看见她的那一眼,他便觉得自己走不出这茫茫雪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