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向程小墩,程涛动作一顿,崽儿呢?
程涛四处望了望都没看见小人儿,心里突然就“咯噔”一声。程涛告诉自己不要慌,周围都是人,程小墩也不会跟不熟的人走,但凡有点动静,大家都不会坐视不理。
但是,程涛的心还是乱了。昨晚见到那个黑影之后,他心里就留下了点暗影。程仓里也许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和平,黑暗中不知道藏着多少秘密,他怕程小墩和这些扯上关系。
程涛几步走到刚刚程小墩玩耍的地方,没有。捉迷藏的柴火垛,没有。转头往主席台走去,他刚刚见那谁往这边走了,刚一靠近就听见了程小墩的小奶音,程涛摹地松了一口气。
转进后台,看到的情况让程涛很惊讶。
程传阔仰躺在台阶上,程小墩站在旁边和对方说话,语气中还带着小兴奋,俩人看上去怪和谐的。
转头看到程涛,程小墩跑过来牵住他的手,高兴的晃了晃手里用蒲苇叶编成的蚂蚱,“爸爸,你看,小阔哥给窝做的。”
用蒲苇叶编成的蚂蚱活灵活现,不是巧手做不出来。
“嗯,有没有谢谢小阔哥?”大概是从李顺这里打开的开关,程小墩学会了“小x哥”的称呼格式,小晋哥、小浔哥,自此再没有例外。
“谢谢小阔哥。”程小墩奶声奶气道谢。
“哎呀,涛子叔干啥这么客气,不过就是个小玩意儿。”程传阔仰躺着,把草塞进嘴里,一嚼一嚼。
程涛本来想走的,看到程传阔没有聚光的眼神和懒散的姿态,又改变了主意。他坐到台阶上,似是不经意开口:“刚刚你抬手,我看你肚子上有几道血口子,要是严重就要去罗大叔那里上点药。”
比起试探,突然直入正题更能炸出实话。说完后,程涛注意着程传阔的表情。
“啊,”程传阔懊恼,他掀起上衣,“没事儿,昨天我爹非得让我上房顶盘瓦,害我差点摔下来,肚子不小心擦瓦片上了。”
程涛观他态度自然,情绪饱满,着实不像在说瞎话。
“那这几天注意点,别沾水。我那里还有消炎药,要是想吃就过去拿。”程涛随口叮嘱。倒不是他要当烂好人,主要他觉得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能帮就帮了。
程传阔吊儿郎当的表情逐渐收敛,脸一点点耷拉下来,眼眶里还点上了点湿润。
“呃”他应该没干啥让人激动或感动的事情吧?怎么对方会是这个表情?程涛不明白程传阔为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其实说开了,根本没啥。
只要是人就有心思脆弱的时候,程传阔平常嬉皮笑脸,让人看不出真实情绪。有些话说多了就算难过别人也不会当真,但其实他现在真的不好受。
亲爹要娶后娘,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那娘俩都住到家里了,奶奶还骗他对方是来走亲戚的。现在又让他把自己的屋分给那个所谓的兄长一半,今天是屋,明天是亲爹,长此以往恐怕所有东西都得分他一半,凭啥?
看着亲爹忙前忙后,欢欢喜喜的准备迎接后娘和继哥进门,一点都没考虑到他的感受。程传阔当然不高兴。
从这个消息传出来,同龄人拿话刺他,村里叔伯婶子笑话他,可笑的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出。就连最疼他的奶奶都没想起问问他的感受,一心只想着儿子终于有贴心人照顾了,以后洗衣做饭都不用她了。
事情捅破后,程传阔是闹也闹了,撒泼也撒泼了,但是没有用,他们两个还是进了他家的门。
从昨天到现在,唯一对他表示了关心的就是程涛。
“涛子叔,没事儿,你别担心,就是点皮外伤。像这样的伤我经历的多了,过几天就能好。”程传阔说着话还吸了吸鼻涕。
程涛顿了一下,程传阔的态度是不是太诚恳了点?还有他其实并不担心,犯不上啊。“嗯,你心里有数就好。”
俩人说话的时候,不远处,程小墩正混在一群扔沙包的大孩子中,玩的不亦乐乎。
其实大孩子们根本没想领着他玩,只有他个小傻瓜啥都不懂,仍然在外围跟着跑来跑去,似乎参与进去了,又似乎完全没有参与。
“涛子叔,我小墩兄弟这是干啥呢?”程传阔看着跑来跑去的程小墩,有些不理解,“哎,那群皮小子怎么能这么对我小墩兄弟?我现在就找他们说说去。”
程传阔说着就要站起来。作为混子,向来只有他们耍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自己被耍的时候。就在刚才,他已经把程小墩纳入自己人的行列,当然看不得没人陪他玩。
程涛把人拉住,“他们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去,实在解决不了他们自会请长辈出面调和,到时候咱们再去。再说我看小墩挺高兴的,就让他跑去吧,等他跑累了,我们就该回家了。”
孩子有孩子处理事情的办法,家长如果一开始就上手管,势必会引起其他孩子的反感,他们当然不能把家长怎么样,但是程小墩以后再想跟着他们玩就不行了,所以何必呢?
况且,程涛觉得扔沙包这个游戏,他家小崽儿也只适合在外围陪跑。虽然看起来傻兮兮的,跑前跑后都不知道在干啥,但他自己乐呵比什么都强。
“涛子叔你这话说的对。”程传阔凑到程涛身边,对他的话大加赞赏,“有时候大家明明玩儿的挺高兴,偏偏他们爹娘愣是觉得我们欺负他家孩子,死拽着也要把自家孩子拉走。切,背地里还不是偷摸出来跟我们耍,还得被我们笑话一番。”
说到这里,程传阔眉飞色舞。
程涛:“……”他其实并没有很想听这事,但对方明显正在兴头上。
“叔,我听说你请好几个人去万福饭馆吃饭,要我说你就是瞎花钱,里面有俩小子背后还说你是冤大头呢。”程传阔小声念了俩人名,“平时,他们也是你们口里的听话孩子,不过是装的罢了。”
“你懂的道理倒是不少,”程涛看着侃侃而谈的程传阔,突然有了谈兴,“这些道理你既然都懂,也该知道某些层面上,他们可比你有前途。”
“就比如那天送我去公社的那几个年轻人,他们是相文哥亲自选出来的,也是八队和九队的潜力苗子,你觉得他为啥选他们不选你?”
那时候自己赌博的事情尚不明朗,程相文又想在自己跟前卖个好,选人的时候连他堂侄都派来了,其他几个当然也是他看好的青年。
程相文现在成了大队长,不出意外的话,以后要提拔谁差不多也就在这几个人里了。
“当然是因为他们会装,能讨长辈欢心。”
“错,是因为他们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起码不会像你一样,咋咋呼呼,遇事只想出风头,哪里有热闹都要去掺一脚,吵架吵不过就耍赖闹脾气,为人做事都没有让人信服的地方。别说其他人就说你亲爹亲奶,能忍你一辈子吗?”
“你说他们会装,才讨得长辈欢心。这也是一种本事,要不然村里后辈这么多,就是八队和九队也有几十口子,怎么相文哥就看中他们几个了?”
程传阔向来不喜欢听人说教,尤其讨厌那些高高在上、张嘴指责、闭嘴谴责的嘴脸,仿佛他做了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明明事情是他和别人一起做的,但最后传出去的只会有他的名字。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现在听程涛这么说,程传阔竟然有点子认同。对方没有扯着耳朵让自己接受他的说法,只是在阐明一个事实。他也没有在一开始就下定论你不如别人,而是举事例让你自己明白,你就是不如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