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便一直紧紧的皱着眉头。像是知道,就算像商容这种较为优越出身背景的女孩子,也依然逃不过女性在性别上的弱势。
所以,学校可以为了名誉跟利益,宁愿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是女学生主动去勾引男老师的传闻,绝对比男老师去跟女学生谈恋爱的传闻还要好。
可是方逮不理解,他们这些所谓的男人、大人跟成年人,在面对商容这样坦诚且单纯的目光时,他们不会觉得,就这样满腹算计的对着一个才刚成年的小女孩,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吗?
他可以不跟她在一起,也可以不要教职工作。
可实在不想成为,那种冷眼着看着所有人一起合力,把她推入悬崖的帮凶。
所以,他才主动辞职。
商容看着他的背影一直走,直到走离开了学校大楼,她才喊住他,明显更是沉不住气一些,"方逮..."
他虽然停下脚步,却无力回头,甚至也不知道当下自己该说什么话。
老家的老人都说,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就都长在自己的这一条条的掌纹之上。
旁人见他奶奶都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了,还在到处替人清洁跟洗碗,都笑天底下有谁会像他奶奶那么傻的,自己都吃不饱了,还把半死不活的孙儿给带回来抚养。
隔壁每天喝醉的老头,每回见到儿时的他,就会诅咒般的告诉他一回,说他命数已定,别人一落地发根就注定是芝兰名花,而他却注定是无名的杂贱之草,再怎么不甘愿也只能认命受了。
可他奶奶却不闷不响的,在他考初中考试前,便把不知何时偷买的考试专用笔放到他的手上,指着他的掌纹告诉他,
"掌纹是意欲老天只给人的命运起了个头,如何活,如何死,就全在掌在自己的手掌上。如果不甘心,就像根深茎韧的牛筋草,就算被万物千人踩踏,也依然在日升月降之时,又安安静静的活于世间,至于好不好,只有我们自己说的才算,别人说的不算数。"
他想起这段话,便捏紧自己的手掌,顿时无神无知。
因为,他也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能不能算活的好了?
就算他拼死抵活的,也还只是个穷医生,
他现在是能拿什么东西,去养活照顾别人家的女儿?
商容未知他的只影顾怜,只是突然鼓起勇气的问他,
"那我们以后..."
方逮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是他连回头的勇气都不曾有,只是语调低沉回答,
"我不知道...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其实,我们或许不是那么适合。"
他这话,说的她瞬间心底发凉,像是钢球从高空落下,一瞬间的重力加速度,就可以摔碎她一直在自圆其说,自以为是的催眠之语。
因为,方逮真的就没那么喜欢她...
周身的空气好像开始冷的有些稀薄,甚至暗的让她有些头昏,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的离开她的视线,瞬间眼里就发酸,她沮丧的垂下肩,也没有想再对他说些什么,去改变影响他的想法,只微微的撇过头,让眼泪不听劝的流淌。
渐渐的,她开始有些哭的喘不过气的感觉,甚至连咳嗽都咳不出来了,只觉得眼前黑黑暗暗,身上阴阴冷冷的,胸口上就重的像是被重物给压住了一样,好像不论她怎么拼命呼吸,都闷头喘不过气来。
可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发作过哮喘了,不可能那么倒霉吧?
她在闭眼之前,听到方逮一直在喊她,问她身上有没有带吸入型药物,她无力的摇摇头,她有哮喘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她也不知道哮喘怎么会突然又发作了。
"忍忍,学校的护理室应该有乙二型交感神经兴奋剂。"
他直接不顾忌什么男女大防,把她抱了起来。
护理室看到方逮抱了一个女同学进来,吓的本来还在嗑瓜子的护理师,马上起身过来查看情况。
方逮头也不回的,直接抛出话,完全没有本来在学校那冷静沉稳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身为外科医生的锐利凶煞之气,
"把乙二型交感神经兴奋剂跟小型供氧组拿过来,马上。"
护理师愣了一下,面有难色的解释难为之处,
"去年审查护理室耗材花费时,上面说乙二型没啥人在用,次次都囤积着,说浪费就不买了。"
方逮脸色微微一冷,明明是张俊朗的脸,严肃沉默时却比起满脸横肉的男人更加可怕。"那供氧组总有吧?拿张保暖毯过来。"
护理师紧张的点头,她已经离开医院很久了,早就没感受过被人这样盯着说的感觉了,可这男人的眼神举止跟说话的语气,总让她想起外科手术房里的肃杀之感。
他把怀里人给放在病床上,拿枕头让她舒服的坐靠着,还简单的检查让她试着随他说的频率一次次呼吸吐气。她眼睛微张微开,只觉得呼吸像是越来越吃力,每一次的呼吸都会从喉中发出奇怪的喘鸣音。
然后,他盯着护理师确实的把供氧组安上,他才转身过去打电话。
没人知道他是打给了谁,只是很熟练且精简的说话方式,像是跟对方是老熟人了,"你那边有短效型支气管扩张剂吧?我有急用。"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烟嗓男声,
"Berotec,Berodual."
他只简单回了句,就切断了电话,
"可以,五分钟到,我过去拿。"
方逮不太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又转身嘱咐完护理师,才出去。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商容觉得这分分秒秒难挨的比五天更长久,那种像是被人压住胸口跟掐住脖子的感觉,不管怎么用力呼吸都吸不进气的感觉,简直生不如死,连喘气都得费大劲。
"别害怕,我们慢慢来。等会跟着我的话呼吸,吸入药剂前要先呼一口气,我让你吸气时,就开始慢慢地持续深呼吸最少五秒,再闭气至少五秒,直到慢慢吐气。"
他在说这句话时,已经开了吸入剂,熟练的以拇指跟食指紧紧地捏拿着吸入剂,充分的振摇了药瓶,以确保药品已充分混合,甚至对着空气按压了两下做以确认。
"呼气。接着...开始慢慢的开始吸气。"
他把吸入药剂放在她的唇口,同个节奏的按压进药气。
在雾气进入喉中直至气管,才几分钟之后,她的眼前跟感官知觉,瞬间就像突然被打了开一样,本来还笼罩在她眼前的雾气跟混沌跟胸口的抑闷,就忽然被阳光给驱赶离开。
随着平缓富有节奏的心动,光亮跟他眼睛里的光迎面就照耀进她的口鼻、瞳孔,甚至是跟随她的呼吸,照进抚顺了她的每一寸头发,皮肤、毛细孔。
明明没有任何话语跟语言表达,可是随着她的呼吸节奏逐渐平稳,那些感觉跟情感也越来越清晰,本来周身的阴暗跟阴冷,瞬间如至春意夏色。
方逮一手拿着吸入药剂,一手就扶在她的肩上,他的眼神灼灼盯人,从紧张到些微的放松,她都看见了。
就这样是要怎么让她,能真的忘了他?
见她脸色呼吸已经恢复平常,他第一次那么直面的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时,一时紧张,又像是怕错做事那样,措手不及似的把吸入药剂的开口给收好,直接把药剂就塞到她的手上,表情转瞬严肃,甚至带些责备的语气。
"你有哮喘身上就该备着药,要是没人发现,你现在人已经在医院了。"
她手里轻轻的且珍惜的握着药,见他好像有些生气了,又似乎想缓和下现场的气氛,对着在旁吃瓜的护理师笑了一下,
"在医院还是好的,不进火葬场就好。而且我已经很久没有哮喘发作了,久到我都忘记我小时候有哮喘了。"
方逮像是一个人再生闷气一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情绪来的有些莫名其妙,便郁闷的提了下醒,
"有时间还是得到医院检查,挂胸腔内科张一钧教授,他是哮喘专家。"
方逮把话说完,人就直接离开了,像也知道自己没有理由继续留在那。
她突然想起,她小时候在教堂中,曾听牧师说,爱是恒久忍耐,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让心蒙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之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那么她也该试着去相信去理解他的选择,然后不该只求自己的益处跟喜好,而去勉强他。
这样的成全,也是一种喜欢吧?
她仰头,冷静的深吸一口气,双手就握着药,视线看向窗外,抚面的凉风瞬间让她感觉到冷,也让枫叶转色,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就挂在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