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她身体上那种不受控制的痉挛才渐渐平稳下来。
崖香给她重新梳理过头发,也用膏沐仔仔细细洗干净脏污,满头乌丝绞干,此刻垂落在他肩膀,谢昶的下颌轻轻抵在她发心,嗅到淡淡的茉莉花香。
明黄的烛火中,男人的身体将她全部笼罩。
崖香看到这一幕,心中暗暗一惊。
姑娘毕竟已经及笄,男女有别,方才因着受伤被大人从外面抱回来也就罢了,可眼下在床边,几乎就是肌肤相贴了……
但阁老大人自己都没觉得什么,崖香也只当是姑娘潜意识里只有这个哥哥可以依靠,大人又实在疼惜她,自是不比寻常兄妹时刻保持距离。
出神间,耳边传来男人冷冷的吩咐:“你先退下。”
崖香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想,赶忙俯身下去了。
屋内恢复了阒寂,只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谢昶这才捧起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她下颌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痕,“阿朝,还疼不疼?”
阿朝噙着泪摇头,说不疼。
谢昶抚着她的头发,眼底有种阴沉的戾气,但仍旧放缓了声音:“欺负你的那些人,哥哥一个都不会放过。”
阿朝点点头,想到什么,轻轻攥住了他的衣袖,“你不要怪罪凌砚和瑞春……凌砚只是担心你的安危,瑞春是去瞧我种的白兰花苗,我们中了计……原本都已经很仔细了……”
谢昶沉吟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阿朝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靠了靠,两厢沉默了很久,唯有他手掌放轻的动作,一点点安抚她的伤疤。
可一想到白日那张狰狞可怖的男人面容,阿朝的心就止不住地战栗,甚至不由得攥紧他的衣襟,声音有些抖:“哥哥……我好害怕。”
像小时候那样,受到的委屈再也不想憋在心里,自己的哥哥在这里,有什么必要忍着。
“是我的倏忽,”谢昶深深地叹口气,“哥哥答应你,往后绝不会再有了。”
她点点头,又忍住眼泪,喃喃地说:“那个时候,我就怕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怕哥哥为我伤心……哥哥才找到我,往后可不能再一个人了……”
抵在她后颈的手掌微微一顿。
再冷心冷情的人,听到这话也不可能不触动,隔了许久,谢昶垂下眼睑,指尖揉了揉她面颊,轻声说道:“自己都大难临头了,还想着旁人做什么?”
阿朝没有抬眸看他,倚在他怀中,闷闷地道:“哥哥才不是旁人。”
烛台上的灯花噼啪一声,在寂静无声的夜晚摇曳跳动,映照在男人晦暗不明的漆眸深处。
也衬得她的面色更苍白,有种透明的破碎感,可咬破的唇瓣却更艳,水润的光泽,如同浸在晨露中的玫瑰花瓣。
她有些困了,慢慢阖上眼。
很快有匀净的呼吸声传至耳边。
阒寂的氛围里,也终于能让人静下来思索一些现实的问题。
美人无罪,怀璧其罪。
她这样的相貌和身份,太容易招人觊觎了。
上一回是被陆修文不动声色地盯上,这次连梁王派来的杀手都对她生了歹意,可想而知她孤身在外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倘若没有他护在身边,保不齐哪日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她不过才及笄,已经开始有朝中同僚明里暗里打听他兄妹二人的婚事,甚至江叔也不止一次无意间在他跟前提及,阿朝的亲事该提上日程了。
他们甚至从不了解她,却已经开始议论谁能与之相配。
这世上能有几人不为皮囊,不为背景,仅用一颗真心相待于她?
或者迫于他的威势,不得不捧着她、供着她,可这样的真心能有几分,又能维持多久?
谢昶自幼的经历,让他待人接物皆是冷心淡漠到极致,他无法轻易信赖任何人,更不可能将她完完全全托付给另一个人。
退一万步来讲,倘若真有那么一个人出现,英俊、长进、谦逊、守礼,能庇护她,且真心实意地喜爱她,是成为她夫君的完美人选。
他当真舍得,将她拱手让给旁人吗?
今日看到凌砚独自回来,那一瞬的心慌让他理智全无,一时间甚至忘记了共感这件事,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不是怕她的安危会殃及自己的性命,而是——
他再也不能失去她。
谢昶呼吸微沉,眸色比平日深了许多,双手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紧握成拳。
他这些年来踽踽独行,就这么一个牵挂,此刻这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躲在他怀中,即便脑海中千万种声音叫嚣着不该如此,但仗着她对自己、哪怕只是对兄长的贪恋,他都会控制不住,接纳她所有的亲近。
一想到来日她也同样依偎在另一个男人的怀中,对别人撒娇耍赖,哥哥长哥哥短,变成了夫君长夫君短,眼里、心里都是那个人,甚至连深夜那些鱼水相欢的时刻,都在不为人知地与他共享……
他也许,会控制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
这些残忍的、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永远不会让她知道,就像幼时南浔书院那个逗他叫哥哥的人,本能地让他十足戒备——
怕她禁不住诱惑,去叫别人哥哥。
怕这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人就那么失去了。
而如今,他若再不做些什么,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