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许很理解,所以把准备跟高书记提的,做一期港岛武侠片专题的提议暂时压了下去。这个选题,从她在和康从新去录像厅时,脑子里就有了个雏形,后来又听周爱青提起过她喜欢的几个港岛明星,皆是通过武侠片里面的角色喜欢上的,便兴起了做个武侠片专题的想法,不过这个专题做起来难度要比红星厂的大很多,需要从长计议。
颜如许这边做港岛武侠片的计划还是个雏形,康从新却要到港岛出差去了,非常的突然。
那是一天的上午,颜如许把带来的葡萄洗了,跟办公室的同事分着吃。这是颜良深昨天送过来的,说是新品种,叫玫瑰香,小小的一粒,又甜又有玫瑰的香气,颜如许觉得很好吃,但家里的两个男人却都不喜欢。康从新就不说了,一向不爱吃水果,康康呢,是最近生活条件好了,爷爷家的,姥爷家的,好吃的都紧着跟他吃,把他的嘴给惯叼了。
颜如许就带了一些到单位,刚吃了两粒葡萄,康从新就从门卫那里打了电话,说来接她了,让她提前下班。颜如许赶紧跟同事们交代一声,拿着包急急忙忙就往大门外跑。
“怎么了?”她跑得气喘吁吁,心里头忐忑不已。
康从新对着她笑了笑,让她上车,将车开出去一段之后才说道:“颜颜,我要去出趟差,回来收拾下东西,下午就走。”
颜如许一惊,不知道为什么,心头陡然一紧:“你去哪儿?跟谁去?”
康从新说:“去考察,到粤省,跟祁年春一起。”
颜如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明白什么,猛然登起眼睛看向康从新:“你要到港岛去对不对,是不是执行很危险的任务?”
康从新没想到她竟然猜到了,只好承认:“是去港岛出差。”
颜如许呼吸陡然急促,尖利着声音去:“是不是要去执行任务?”
“……是,不过任务不危险,我保证会全须全尾的回来!”
“呵,你骗鬼,都派你去了,能是不危险的任务!”颜如许吼着。
颜如许作为康从新的妻子,颜良深的女儿,一直隐隐的知道,机械集团成立的目的不仅仅是像表面上那样合并工厂、整合资源那么简单,康从新也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副总,他们都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可是,她却没想到,康从新经历千辛万苦活着回来了,还是要去涉险。
颜如许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一滴一滴的,顺着脸颊滑落。
康从新连忙将车停在路边,一边将颜如许搂进怀里,心疼极了,说:“不要哭,真沒有危险!”
颜如许只是在他的怀里哭,一句话都不说,很快,就把康从新的衬衫洇湿了一大片。康从新不停的亲吻她的发顶,额头,抚摸着她,跟她不听的重复说只是个小任务,没有危险的,可颜如许仿佛是听不见,也好似聋了,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的流泪。
康从新心疼又无措,看她这样的难过,他的心都碎了,只觉得,只要让她别再哭泣,他做什么都愿意,他低低的开口,哀求着说:“我不去了颜颜,我不去了,别哭了好吗,我要喘不了气了。”
听到这话,怀里的人在她怀里挣扎了下,康从新连忙将她放开。
大概是哭得太厉害了,颜如许双目、鼻头、嘴巴都肿了起来,眼睛里还含着一包泪,鼻孔翕动,轻轻的抽泣着。她开口,声音嘶哑,有些不连贯,说:“你真能不去?”
康从新捧着她的脸,爱恋地摩挲着她的脸颊,说:“对不起,颜颜,这次是临时出了点问题,我得去那边接一个人回来,这个人非常非常的重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回涉险了,我会平安回来得,相信我好吗?”
确实是临时性的任务,一名掌握了核心技术的科学家,辗转1个月回国,却在港岛被发现后遭到追杀。这位科学家以前一直是和祁年春联络的,他也只相信祁年春,但祁年春一个人去,风险性太大,想来想去,都是康从新陪同前去最合适。
因为康从新即是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又有很强的潜伏、逃生经验,听得懂粤语,单兵作战、指挥作战能力都非常强。
颜如许把他的手掌拿开,自己粗鲁的擦着眼泪,目光冷冷的看向康从新,质问:“几个人去?”
“算上我和祁年春一共四个人。”他们悄悄过去,人数不宜过多。
颜如许又开始流眼泪,她挥起拳头砸向康从新,面目狰狞地喊道:“你还说没危险,就四个人去,还带着拖累,为什么要派你去!那里可是英国人的地盘,鱼龙混杂,□□横行,治安混乱,怎么会没有危险!你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为什么还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要是出事了,我们娘两个怎么办!”
颜如许的拳头很重,一拳拳砸在康从新的胳膊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康从新尽量放松胳膊上的肌肉,又怜惜地接过她的拳头,放在嘴唇上亲吻着,又唯恐颜如许不能发泄她的怒火,拉着颜如许的手往他全身最柔软的胸口之处捶打着。
这样被她锤打着,康从新好似才能喘口气,心中的歉意无以复加。如果可能的话,他真的想跟领导去说,我不去了,可是不行,没有人比他更合适,这名科学家太重要了,他关系到我们的工业水平能够上个新的台阶,关系到我们是否能自主锻造出高精材料。
此行自然是凶险万分,可是他却只能一遍一遍的说:“没事,我不会有事的。港岛那边也有同志会帮助我们,我们不是孤立无援的,我们只要把人带回来就好,不会与人拼杀的。”
颜如许打了他两下,就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软成一团泥。她知道,不管多么凶险,康从新都是会去的,就像是几年前,她挽留不了康摇光一样。就算是隐藏了过往,换了身份,他依然是从前的那个人。
她送过这个人赴死过一次,而今还要送第二次吗?这不到一年的团聚时光是偷来的吗?
颜如许哑着声音问:“你能待到几点?”
康从新把她的身体往上托一托,好让她能呼吸到新鲜空气,然后说:“我12点要赶到南苑机场,搭乘飞机去粤城。”
颜如许自他身上下来,慢慢的坐到副驾驶上,靠在椅子背上,闭了眼睛,说:“你去看看康康。”
“……好。”
康从新开车到了幼儿园,颜如许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康从新摸摸她的额头,又默默的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在耳后,才低低的说:“我会跟康康说我是去出差的……我会跟他说,我尽快回来。”
待康从新轻轻的下车,光上车门,颜如许才睁开眼睛,扭过身,躲在椅背后面偷偷看他,她看着康从新敲开幼儿园的大门,走进去,跟吴叔沟通,然后走进幼儿园里,他频频回头看,颜如许却始终没有把他伸出去。
直到康从新的身影越来越远,颜如许才转回头,靠倒在椅子背上发呆,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见,眼前金花直冒,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心口处又钝又剧烈地疼。
她想起那年她在床上醒来,已不见他的身影,只剩一张留在枕边的纸条告诉她,他走了,会活着回来。她知道,他不会回来的,他会在这场战役中牺牲。她在床上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是脱了力的地在床上,了无生趣的,什么都干不了,静静等着他牺牲的消息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康从新回来了,他静悄悄地上车,然后将车子开走,开到家门口,停在门外,将门副驾驶门打开后,一把将颜如许抱下来,一路抱她上床,将她搂在怀里,不停的亲吻她的脸颊,低低的开口哀求:“颜颜,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没办法走,颜颜,求求你,你这样我受不了……”
如果这个时候颜如许抬头,她就会看见康从新通红着一双眼,丝丝缕缕的血色充满了眼前,那是无数痛苦和煎熬交织而成,往日的意气风发、从容自信,沉稳淡定通通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惶然不知所措的普通男人。
颜如许陷入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之中,她能感知到她身上发生的一切,却感觉像是隔了一层玻璃罩子似的,康从新的声音她也能听得见,但就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颜如许想着,怎么又听见康摇光的声音了呢,是过于思念他,所以产生了幻觉吗?自己现在是不是做了一场黄粱梦?梦中康摇光活着回来,改了名字,和自己结婚,一家三口过着幸福圆满的生活。她意识到了这是一场梦,那么,美梦就要醒来了吗?想到这一点,好似什么东西要从她身上抽离一般的难受,她伸手拼命的想要把那些美梦留住。
忽地,她感觉到脸上一阵滚烫,像是雨水煮沸后砸了下来,又湿又烫,紧接着,更多的热雨砸下来,砸在她的额头上,眼皮上、脸颊上、嘴唇上,又流进她的嘴巴里,她伸出舌头去舔,又烫又咸。她转转眼睛,往上看去,正看到一张憔悴万分的脸,熟悉,又陌生。
她不由得抬起手,轻声开口:“你怎么变丑了,那边也有岁月吗?”
康从新是真的无计可施了,他将颜如许抱进自己的怀里,让她枕在自己胳膊上,正对着自己的脸,“颜颜,你看看我,我是康从新,是你的丈夫,是康康的爸爸,是真真实实活着的人。”他抬起颜如许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又抓住她的手指,咬下去。
尖锐的疼痛自颜如许的手指头传到她的大脑,她惊叫出声,眼睛干痒,一股热泪又流了下来。
见她眼睛有了焦距,康从新捧起她的手,吻了吻被他咬疼的地方,扯着干涩的嘴角露出个笑容,说:“对不起,颜颜,我不去了,哪儿也不去,就守着你,守着康康,我们一家三口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