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来之后,找了张靠墙的小桌子坐下。这个店面积不大,基本上没有装修,就是四白落地,中间放了两个巨大的玻璃柜台,分割成前厅和后台,柜台里面摆着各种蔬菜。
前厅只摆了五六张桌子,这会儿只坐了一桌客人,是一对年轻男女,老板便解释说:“附近邻居都是自己带着饭盒打包了带回家吃,说是剩下的汤料还可以煮面条吃。”
桌子上放着一张粉色草纸印制的菜单,店里头除了麻辣烫之外,还售卖小面、糍粑、豌豆粉一类的小食,颜如许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吃过了,虽然平时也不见得多想念,但是看到菜单就不由得都想吃。
两人坐在一侧,一块看着菜单,颜如许问康从新:“有没有想吃的?”
康从新对吃的一向都没有什么要求,吃饱就行,而且他虽然是在京市长大的,但在西南又在潮热的异国待了那么多年,也很能吃辣了,他说:“我都行,你想吃什么点什么。”
颜如许早知道康从新会说这句话,不过为了表示对康从新的尊重还是惯例性的问了,她哪个都想吃,于是几乎把整个菜单都点了一遍,反正有康从新兜底,不怕浪费。
这家店的口味很正宗,颜如许吃得很过瘾。
老板很健谈,另外一桌的年轻男女也很健谈,瞅着招待客人的空隙,三个人就交谈起来。老板是到四川插队的知青,在那边结婚娶了当地的姑娘,也生了孩子。后来政策松动,允许他们这些在当地结了婚的知青把户口迁回京市,他就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了。
他在回来之前就知道不能指望着街道给安排工作,他前头还排着几百几千人呢,轮到他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于是,他就想着自食其力,她媳妇会做吃食,还在饭店当过临时工,两人一合计就做吃食!以前是骑个三轮车沿街叫卖,卖些豌豆凉粉、酸辣粉之类的吃食,后来攒了些钱就盘了这个小店面,夫妻两个,他招揽客人、结账算账,他媳妇就在后厨忙乎,每天起早贪黑的,但是能有进项,两人都干劲儿十足。
颜如许听了老板两口子的奋斗史,不由得跟康从新咬耳朵:“他们以后肯定能发家致富。”
康从新点头认同:“这是个充满机遇的年代,只要踏实肯干,再加上一些头脑,是可以先富起来的。”
两人慢吞吞地吃着饭,颜如许眼大肚子小,除了麻辣烫外,每样小食都只尝一两口就丢给了康从新,幸好康从新食量大,来者不拒。
两人带着一身麻辣味走出来,天色麻麻黑,仿佛是从云彩上裁剪下来的半弯白色月亮虚虚地挂在天空上。
康从新笑问:“接下来去干什么?”
元宝街上人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其中不乏一对对的青年男女,虽然没有什么亲密举动,但那表情、眼神一看就正在热恋中。
颜如许看着其中颜值比较高的一对儿,碰碰康从新的胳膊:“跟着他们,看看他们去哪儿咱们就去哪儿。”
康从新笑着纵容:“好。”
颜如许和康从新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看看四周围的建筑、商店,再和康从新随意地聊着天。前面的那段男女走得不算快,但没有像他们似的东张西望,都低着头专心走路,只是偶尔抬头看对方一眼。
他们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当然不知道自己被人跟上了,颜如许他们也不是真的盯梢,就是想知道人家去哪里约会,跟风而已。
天渐渐黑了下来,这条街上没有路灯,街面上大多数店铺都关了,只周围人家昏黄的灯光稍稍照出些光亮来,街上行人还有不少,有打着手电的,脚步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他们到底要去哪儿呀?要不咱们别跟了,去刚刚路过的那个录像厅好了。”颜如许说,借着夜色的掩护抱住了康从新的胳膊,康从新顺势搂住她的腰,让她更贴合地靠着自己。
还没等康从新发表意见,颜如许又说:“咦,他们停住了,上去了,那是……旅馆!”
颜如许仰头,看到了印着宾馆两个字的灯箱,发出暧昧的昏黄光芒,她不由得有些傻眼。
康从新笑着打趣:“咱们也去?”
颜如许有些羞恼,打了他一下:“去录像厅!”
原来是要去小旅馆,不需要介绍信,不需要结婚证,给钱就可以,实乃是男女幽会的极佳场所。
在黑暗掩护下,一对对小情侣们专往黑暗的地方走。颜如许两人像众多的小情侣一样,慢悠悠地往回返,北方昼夜温差大,这会儿小风吹着,十分凉爽。
路过那间正式挂了牌子的录像厅,颜如许忽地就有些感慨,想起了林双月,说:“去年录像厅、歌舞厅还在被重点打击,经营者还有消费者都要被带去派出所,还要联系单位领导去领人,今年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经营了。”不知道林双月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冤。
实际上,也不是颜如许看到的这么宽松,每家录像厅都要去辖区派出所备案,每天播放的影片也要报备,民警们经常拍卧底,还随时都有临检、抽查,查到播放什么隐晦、反动的录像,也依然是会带走。
“政策会越来越宽松、包容的。”康从新说着,看向录像厅外拉着窗帘的小窗子下面挂着的小黑板,上面写着今晚放映:港岛电影《b计划》、《僵尸道人》。
录像厅里面传来港剧特有的“嘿嘿赫赫”的拟音声,里面的录像已经开始演上了。
“看吗?”康从新问。
“看吧。”这两部电影颜如许都有点印象,都是很有名气的港片,她知道是谁主演的,但还真没看过。
康从新敲敲小窗子,小窗子立刻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三十多岁的男人脸庞来,“看片啊?”
那人说着,仔细的打量了康从新一会儿,然后说:“满座了。”说着,便将小窗户和窗帘都拉上了。
颜如许怔愣了一下,“噗”的笑出声,拉着康从新往远走了些,说:“这是把咱们当成来抽查的便衣了吧?他刚刚打开窗子的时候我趁机往里头瞄了一眼,里面还有空座呢,再说他们这里又不是正规的剧场,里面是可以加座的,看来他们有偷偷放儿童不宜的片子!”
康从新又揽过她,另一只手摸摸鼻子:“大概是。”
颜如许说:“算了,不让咱们看就不看吧,跟其他人一起看也挺尴尬的。”
康从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去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句话。
颜如许饶是觉得自己脸皮够厚,也禁不住的红了脸,轻轻地点点头。忽地就腾空而起,被康从新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车的方向走。
两人世界甜蜜、轻松又惬意,但真的很想念康康。今天早上两人都醒得早,躺在床上说了一早上康康的事情,估算着时间往干休所打电话,是白凤梅接的,说康康一大早晨就被勤务兵叔叔带着去看捕捞船回港卸鱼获了。
此间乐,不思蜀。
日子就在甜蜜的恋爱和想念康康中一天天度过。
当某一天的下午,门卫打来电话,说门口有一位叫杨春草的女同志过来找她时,她竟没有觉得惊讶。
想了想,颜如许还是出去见了她,将她带到了附近市政刚修建完成的一处小公园里。
公园不大,是开放式的,移栽了树木花草,摆放着三四张刻着象棋棋盘的石头桌椅。颜如许找了张背阴通风的象棋桌子坐下,又指着对面的石凳子让她坐下,这才开口跟她说话:“你找我有事?”
杨春草脸上带着些冒昧找上门来的不好意思,倒也看不出其他的,诸如痛苦、愤怒或者是快乐、高兴的情绪,比那天在协合医院见到时还要淡然,这让颜如许一时间猜不透她的来意。
但很快,杨春草脸上的淡然之色不见了,露出纠结、为难来,她咬了咬嘴唇,开口说:“对不起颜主编,我知道以我们之间的关系,我不应该来麻烦你的,可是……我还是来了。”
颜如许没说话,等着她把话说完。杨春草狠咬了下嘴唇,一滴血珠便从她偏淡的嘴唇上冒了出来,她不在意地舔了舔,说:“颜主编,我想求你跟我说实话,隋远志他是不是不行?”
颜如许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杨春草所谓的“不行”是什么意思。但是隋远志行还是不行,她是真的不知道,这个问题太超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