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潜总觉得自家儿子虽然平时行事不着调,喜欢乱写话本,但还不至于达到这样践踏礼法、蔑视皇权、无法无天的程度,相较于平日,俨然换了一个人。
要不是如今性命安危被捏在对方手中,有些大臣说不定早已经跳出来质问一句“何方妖人”,但他们不敢问,心中担忧且困惑的徐潜却不能和他们一样装傻充愣。
徐潜只好第一个站出来:“你不是他,我儿一向乖巧,岂会如此狂悖无礼?”他这话还真不是假话,因为他真是这么想的。
苏赢:“……”一时竟不知是此人滤镜太厚,还是自己人格魅力太强。
……哪怕是他本人,竟然也没办法昧着良心承认“乖巧”这种形容词呢。
“要说你印象中的徐明珏,从始至终都是我。从一开始,你们见到的就是我了。”
“不——”闪电与宫灯的光辉交织,徐潜不断摇头,眉头紧锁,“我儿不该如此……”
而被否决了身份的另一位主人公看上去却气定神闲,反而微微好奇地看着他。
许多人震撼莫名地看着在这时还为了这种小事刨根问底的魏国公,缓缓打出问号。
——这是宫变片场没错吧?突然开始上演“你不是我儿子”“我就是你儿子”“我不听我不听”这种剧情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原本半集就能干脆搞定的剧情,已经被拖成又臭又长的家庭伦理剧裹脚布了啦!
也有少数人开拓了新思路:眼前这位魏国公世子看起来的确很是古怪,三皇子的反应也不对劲,一直纵容他在此任意妄为,这份信重难以想象。偏偏此人行事邪门得很,犯了太多忌讳,三皇子纵容他尽情羞辱皇帝,看似畅快,其实已践踏了礼法与皇权,来日三皇子登基,再想起今日之事,焉知不会怪他狂悖?到那时,非但他自己讨不了好,全家上下都要受其牵累。
魏国公此举,未尝不是替将来考虑。自古鹰犬走狗,岂能有好下场?
只不过,想用魏国公世子非本人这种说法撇清干系,也未免太蹩脚了吧。
怎么不说魏国公世子是鬼上身中邪了呢!
遥想十六年前对方率军入城的气势,这魏国公,真是年纪越老胆子越小手段越糙!
他们确实猜中了徐潜的部分心思。
当年他年轻又有野心,且本身和太子联系太深,所以不得不站在太子这一边。而如今的魏国公府根本不必犯险博取从龙之功,皇帝在时跟着皇帝,新帝继位就听从新帝,前程可谓是稳稳当当的。
谁知今日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苏赢明显在其中牵涉极深。
——这已不仅是自家儿子的安危问题,而是事关到徐家全族的安危。
今日此人这样胆大妄为,来日被清算之时,魏国公府岂能不受牵连?
“此人绝不能是魏国公府的世子!”
“不不不,我儿明珏必不是这样的人!”
正思量间,魏国公徐潜突然一愣。
——我怎么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
——不,这不是我说的。
他猛然看向苏赢,就见这神秘人用格外低沉凝重的声音将他的心声透了个底,然后笑嘻嘻问:“你应该是这么想的吧?”
徐潜见鬼一般地看着他。
苏赢回看过去:“我猜错了吗?”
旁若无人地拆穿了徐潜的心思,他旁若无人地自问自答:“果然没猜错嘛。”
“你究竟是什么人,不,是人是鬼……”
徐潜的眼神和声音像是被风吹熄的烛火一样虚弱下来,眼底有不自知的惊骇。
“不是人也不是鬼……”眼前的红衣少年突然抬起了手,“好了,答疑解惑时间已结束。哪怕你是契约目标,也不能多加一秒哦。”
瞬间,张开嘴的徐潜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甚至就连想要动弹一下手指都很困难。他这才注意到,周围安静得过分。
不知何时,殿中已陷入一片死寂。
眼角余光所过之处,每个人都好像被凝固在原地,他们投射在地面和墙壁上的影子透着极深沉的黑,像是有什么在酝酿。
唯有苏赢一个人欢快的声音响彻乾宁殿:“——这个思路果然是可行的没错了。”
他在殿中欢快地来回踱步,无视了周围的“雕像”,仿佛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游乐场。
“这个世界的鬼灵很特殊,本质不是人类的灵魂,而是拥有部分记忆的执念……”
“这些执念又被我分成爱、憎、怨……说起来似乎很厉害,其实一个比一个弱。”
“长年累月跟地缚灵一样被束缚在死去的地方没办法离开,就连想让活人伤风感冒都办不到……怎么看都像是世界的规则不允许它们拥有左右阳间的力量嘛。”
“——这怎么可以呢?”
突如其来的狂风掀动了少年赤色的衣袍。有无形的能量以他为中心向外散发。
漆黑的夜幕里,一轮明月悄然出现。
骤然之间,千万缕光辉投向人间,从天穹向下俯瞰,月光照耀之处,无数漆黑的烟气从大地上升起,向上京所在汇聚而来。
“——要是能制造出这个世界最强大的灵,突破规则的限制,一定很有趣吧?”
“爱、憎、怨,都能做执念来源,但最强大的灵,果然应该是聚集天下之怨……”
数不清的漆黑幽魂一瞬间覆盖了大地、覆盖了天空,无尽的怨念像是一缕缕云烟,从天下四方升腾而起,如潮水般涌向皇宫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