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潜怎么都没想到,自家儿子居然能这么大胆,用话本内涵了朝堂上九成的大臣,这里面不只有和魏国公府不对付的,也有一向和徐家关系近的同一派呢。
而现在,就连后者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仿佛在看一个浓眉大眼的可恶叛徒。
儿啊,你爹可被你坑苦了。
徐潜心中暗暗苦笑,脸上却是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连连笑道:“诸位误会了,误会大了啊!不过是小儿辈胡乱写的话本,都是虚构的故事,便是其中的角色与现实有些雷同,那也是纯属巧合,何至于攀扯上朝堂诸公,泼脏水就更谈不上了。”
见他睁眼说瞎话,其他人气得眉毛都扬起来了:“魏国公,你不要胡搅蛮缠,令郎所作所为实在过分,朝堂百官乃大齐之颜面,他污蔑百官,便有辱大齐——”
还是之前那位御史,抱着他的笏板,第一个冲锋在前:“如此恶行,岂能归于小儿辈玩闹?便是治罪下狱,也属应当!”
气势汹汹说完最后一个字,这御史眼前突然一花,就见刚才还陪着笑脸的魏国公徐潜眉毛一拧,大步一跨就来到他面前,然后,那蒲扇般的大手劈头盖脸扇了下来。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重重一巴掌拍在对方脑门上,徐潜脸上凶相毕露,又是劈头盖脸扇下去,“某家都说了,虚构故事勿要代入现实!就许你姓张,就许你当了御史,就许你中看不中用被人嘲笑只会绣花!我儿虚构一个姓张的绣花御史怎么了?同你相似又怎么了?就许本朝有你这个草包,不许前朝有相似的草包?不许前前朝有?不许我儿虚构的故事里有?”
他每说一句,手上就是啪的一下,就这么啪啪啪啪下去,都快给人打成傻子了。
相较于那些镇守边关的大将,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徐潜,武力值当然是不够看的。可朝堂百官基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在曾率领京郊军马与反王交战、闯殿夺宫的徐潜面前,简直就是弟弟中的弟弟。
徐潜一爆发,这些人都得靠边站。
在他毫不掩饰的凶煞气息之下,之前还气势汹汹的众人都萎了,任由这人继续啪啪啪,对茫然可怜的某御史一顿胖揍。
“天下大姓就这些,朝堂官职也有定数,话本里有个姓张的御史是稀罕事吗?公府摆设都差不多,我儿写话本参考参考怎么了?恰好姓张又是个御史,同我儿的话本那么相似,就能故意来碰瓷吗?!”
他继续啪啪啪啪啪。
跟打地鼠似的,打得人抱头鼠窜。
“——还污蔑我儿泼脏水!我看是你们代入故事自己心虚,反过来泼他脏水!”
这些年养尊处优,身体也不如年轻时那么强健,打累了的徐潜终于收手。
而其他人总算缓过神来,一个个悲愤万分:“无法无天,无法无天啊!”
不等他们指责魏国公野蛮凶暴、当朝打人,魏国公本人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陛下恕罪,臣失态了。”徐潜虎目泛红,声音说不出的委屈,他抢先一步告起状来,“可臣冤枉啊,求陛下替臣做主!”
“……我儿在外流落十六年,一朝找回,全家如珠如宝,不求他奋发上进,只望他平平安安,全家人便心满意足。”
他字字句句发自内心,情真意切。
“……这孩子也是听话孝顺,不善读书,却知礼懂事。也就好华服,好美食,好听戏,那是他这些年本就该享受的。从不在外惹事生非,却偏偏总有人同他过不去,上一回是公侯子弟看不起他,一群人欺负他一个,闹到京兆尹才罢休,这一回又是朝堂诸公无事生非,凭虚构的话本故事恶意脑补,生生给我儿扣上污蔑群臣、有辱大齐的帽子……”
其他人想说话,都被徐潜打断。
他一通话毫无停顿,如瀑布般一泻而下,最后更是昂起头环视众人,悲愤质问:
“——我儿在外面吃了十六年的苦,回来才享了两个月的福,便如此碍眼了吗?他只是个喜欢看话本的孩子啊!诸公何以同一个孩子过不去?有什么不满便冲着我魏国公府来,如此向一个孩子身上泼脏水,便不觉得良心难安吗?”
群臣:“……”
好家伙,这道德绑架过于熟练了。
但这还没完,徐潜进一步追问:
“……话本里的虚构故事,本该一笑而过,说我儿污蔑了朝堂大臣,难道这些事确有其事,并非虚假杜撰?民间俗语说的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为虚构故事气急败坏之人,岂不是做贼心虚?”
他这话一出口,其他大臣顿时无法再安然站在原地了,迎着惠明帝莫测难辨的目光,群臣心里一个咯噔,立刻一个接一个跪下,也跟着喊起冤来:“绝非如此!”
“陛下,魏国公之言纯属臆测,绝非如此啊!”
徐潜想都没有想就反驳:“说我儿以话本污蔑群臣,诸公同样是臆测!”
他们顿时无话可说,但此时此刻,继续揪着污蔑不放,反而显得他们心虚。只好憋屈地默认一切都是他们的臆测,很快转了话风:“不不不,我等万万不曾做过那些事,只是那话本中人与朝堂百官过于相似,担心话本一出,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误会,有辱大齐声誉……”
——这就是将私人恩怨说成为大齐考虑了。哪怕一切的确是他们臆测,也是出于为大齐声誉着想,而到处发行那些话本的魏国公世子,即便不是故意污蔑朝臣,却引得百姓误会,的的确确有辱大齐声誉!
这番意思徐潜怎么听不出来?他嗤笑一声,就要再和群臣大战百回合,一直没有说话的皇帝终于开口:“罢了。”
惠明帝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他平静的目光扫过群臣,微微露出几分不悦:
“话本故事岂可当真?我朝从未有因言罪人之事,更何况是虚构的话本。朝堂百官因话本而问罪于魏国公世子,此事传出去,天下百姓,都以为荒唐。”
惠明帝一开口,就给这件事下了定论:话本就是话本,不要代入现实,因为话本而破防,更是荒唐可笑!
话虽如此,内心深处,话本究竟是真是假,百官为何如此跳脚,惠明帝心知肚明,只是暗暗冷笑。
口口声声大齐声誉,是这些被揭了老底的官员担心自己名声受损才对,大齐的声誉与他们有甚么关系?贪官奸臣名声受损,百姓骂的从来都是他们自身,却不会波及被奸臣们蒙蔽圣听的皇帝,更不至于波及大齐。这些张口闭口就扯着大齐的旗号为自身张目的大臣,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这一次波及的朝臣范围之广,出乎意料。对那些同魏国公徐潜一样,从东宫时期便支持他的心腹,皇帝还算宽容。但对其余朝臣,他可就没那么多的容忍了。
尤其是曾经因为过继之事,与惠明帝在朝堂拉锯多年的大臣们,每每想起当初不得不妥协,过继非亲生子于膝下,他便忍不住暗暗咬牙切齿,心中引以为大耻。
多年以来,朝臣们都以为皇帝已经接受了过继皇子继承皇位的事实,除了少数保皇党,大部分臣子都纷纷在位皇子之间站队,企图争一争从龙之功,却不知皇帝将之看在眼中,放任他们明争暗斗,心中对这些“不忠”的大臣早已是恨极。
——他还没死呢!
虽然心中恨极,但位皇子已经过继,将来继承皇位也是合乎法统的。皇帝也不可能因大臣与皇子接近便治罪于大臣。毕竟位皇子循规蹈矩,又不曾涉及谋反。
即便他罗织罪名,清理掉了一批大臣,再提拔上来的大臣,不也同样会加入继承人的斗争之中,在皇子之中站队吗?
这是任何皇帝都无法避免的事情。只是以往的皇帝,大臣们扶持的好歹是他的亲子,而今位皇子却与他没有关系,因此惠明帝才对皇子拉拢朝臣之事分外不满。
现在,魏国公世子神来一笔,将他看不顺眼的朝臣整得狼狈不堪,名声尽毁,惠明帝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痛快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