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故意要饿死你的啊!”
“……你不是说什么都愿意为我做的吗!”
室内昏暗一片,一点烛光将他漆黑的影子投射得满墙都是,那张惨白的脸毫无变化,只是向他越逼越近,垂涎欲滴的眼珠子里好像写满了将人吞吃入腹的贪欲。
越来越深的血光染红了眼前的一切,像是荡漾的湖水,让他的视线也跟着晃动起来,模糊眩晕的视线中,他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鬼影,阴风阵阵刮过他的脖颈。
有低低的嘶哑的声音飘入他耳中。
“你闻起来……好香啊。”
“嗬——”运转过载的心脏再也承受不住,超过阈值的惊吓让这人彻底倒了下去。
“诶诶诶?这么不经吓的吗?”
失望的声音幽幽响起,苏赢凭空摄回那道长手长脚的鬼影,发现原本浑浑噩噩的魂灵眼中多了一抹清明,脸上却是怔怔的。
“唉!”这位干瘪的老者发出一声长叹,似乎还没从被不孝子饿死的惨状中回过神,或者还没适应自己的身份。他朝苏赢郑重一揖,很是识趣,“老朽杜来德,谢大人点化,往后愿为大人效劳,任凭差遣。”
苏赢收下新的宝可梦,好奇问他:“你也算是饿死鬼了,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吗?”
……
在苏赢半夜不睡觉,四处寻找鬼灵收集鬼灵的时候,同一时间,另一个人也没有睡觉,而是反复看着手中的一纸信笺。
书房明亮的灯光照耀出信笺上整齐娟秀的字迹,男人戴着扳指的手缓缓摩挲而过。
几个时辰前,这封故人之信便交到了他手中,上面的字迹他无比熟悉。
恍惚之间,已到不惑之年的男人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意气风发的青年时代。
曾经的过往,忍不住浮上他的脑海。
那是以他的身份,本不该有的一段经历,也是他生命之中,最为特别的一段经历。
当年他隐瞒身份,意外与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邂逅,两人互为知己,倾心相交。和她在一起时,他能暂时抛弃一切烦恼,不必思考朝堂的斗争,兄弟的咄咄逼人,也暂时遗忘了那些勾心斗角,没有身份上的束缚,仿佛成为了一个完全自由的普通人。这样的感觉让他着迷,他理所当然爱上了带给他这样感觉的女子,与她海誓山盟,并吐露身份,承诺娶她为妻。
偏偏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陈家出了事,原本堪与他相配的陈九娘被永久划出了他的妻子名单候选,越来越咄咄逼人的兄弟和父亲的迟疑不定,让他不得不寻求一位家世强大的妻子,为自己增加更多筹码。他不得不放弃心上人。
本以为一切的隐忍只是暂时的。虽然不能给陈九娘以正妻的名分,但正妻过门后,他也能将心上人纳入府中,呵护备至。
哪怕那么多人向陈家提亲,他也不曾放在眼中。他相信只要他开口纳妾,陈家不可能选择除他之外的任何人。
偏偏俞六郎也掺加了进去。
这让他再次陷入痛苦的抉择。
只要他开口,俞六郎也争不过他。哪怕后者许出的是正妻之位。
但他却不能。
他放弃了心上人,选择俞家贵女为正妻,本就是为了拉拢俞家。若是在俞家大小姐还未过门之前纳妾,且纳入府中的还是俞六郎一心一意想娶过门的妻子,岂不是在俞家姐弟二人脸上各打一巴掌?如此没有诚意,俞家又岂会因嫁女便无条件站在他这边?俞氏又不是只有一位女郎。
更重要的是,做出这种与妻弟相争之事,其他人该如何看待他?那些兄弟定会煽风点火诋毁他的名声,进而动摇他的地位。
于是,他又一次退缩了。
他眼睁睁看着陈家人在一众提亲人选中兴高采烈答应了俞六郎,眼睁睁看着他们下聘、过礼,最后终于没有忍住,派人暗中带走了心上人,把她藏了起来。
从此,陈家的陈九娘死去了。而上京的某间宅院中,多了一位身居简出的外室。
他真心实意许诺,将来定光明正大聘心上人为妻,且决不会让现在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那不过是他上位之路上的筹码。
而他也凭着这份承诺一直坚持了三年。
直到他的地位再一次遭到威胁,儿孙满堂的兄长们拿他膝下空虚说事,造谣他子嗣上有碍,“无后”这一条准确戳中了要害,让本就迟疑的父亲前所未有动摇起来。
在远大宏图与心上人之间,他再次选择了前者。于是不久后,他的妻子有了身孕。
望着信笺上娟秀的字迹,书房中的男人神情恍惚,仿佛回到了十七年前的那一晚。
本该被他瞒得很好,对外界一无所知的陈九娘,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俞氏有孕之事,曾经一而再再而**让的她再也无法忍受不断被欺骗与辜负,与他激烈争吵,到最后,甚至甩了他一个巴掌,气急之下的他,说了些重话,让人好好反省,便离开了那座宅子,回去看他怀孕的妻子。
当他以为陈九娘应该气消,准备去哄哄她时,一个消息却传了过来——人不见了。
当时的他,一举一动都被兄弟们盯着,就想找出他的破绽,上头还有年迈却不肯放权的父亲,为了不被发现端倪,能暗中动用找人的力量很少,最终一无所获。
而当他终于熬死了父亲,可以自由主宰这天下时,已经过去了近一年。这样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时间,足够泯灭许多的痕迹和线索,让他难以再查证。除非他光明正大公告天下,让天下人成为他的眼睛。
但他还是不能。
一旦如此,所有人都会发现,他要找的人,是订婚之后病重而亡的陈九娘。
他只想悄悄找到人,然后换一个身份,藏入他的后院,并不希望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仪已久的人,是曾与妻弟订亲的女子。
对于刚刚坐上那个位置的他而言,为了一个已经离开自己的女人损毁声名、动摇人心,引来前朝后宫争议,是不值得的。
他当时首先要做的,是稳固朝堂人心。
倘若换作如今,已经彻底坐稳了位置的他,就不必有那么多的顾虑了。
但换作如今的他,也不会特意去寻一个已经与自己分别了十多年的女人。
近二十年光阴过去,若说他还对曾经那个女子有多么眷恋不舍,定是骗人的。
有时他扪心自问,他对她的爱,究竟有几分出于欣赏她所表现出来的无拘无束的自由,有几分爱她本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