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乙饿了,我先抱他下去。你少喝些。”月光如白练,沉佑的声音像是在冷酒里浸过,滚着渗入肺腑的疏离。
小圆桌上寂静,沉吝收回埋在人群里的眼神,垂眸看向双眸紧闭的儿子。
明明正睡着呢,哥哥怎么能看出是饿了?
未及她开口,沉佑便起身了,只留给她飘逸的背影。
沉佑天生就孤僻,生产后脾气更加古怪了。沉吝无奈。
待她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去,沉季已淹没在人群中,将士们穿着统一,若不是沉吝对他极为熟悉,只怕是会轻易忽略那抹俏皮灵动的身影。
沉季稚嫩,落入那些泥水里摸爬惯了的军营糙人眼里,比自家面黄肌瘦的弟弟妹妹们漂亮个一万倍,更何况人家刚才领兵打了胜仗,叫人又钦慕又敬佩。几个粗犷的汉子双手捧着满溢的酒杯不肯走,硬是要劝沉季再喝一盅,后面围观的人哪里肯在原地等着,借着叁分醉意,众人闹哄哄推搡起来,把沉季淹没在人潮的漩涡之中。
“谁他娘的再放屁说Omega不配沙场征伐?叁少爷今日真真的骁勇无匹,我等此后唯叁少爷命是从!”风里只听得杯盏交错,乱糟糟的,年轻而莽撞的狂话。
“听听…”楚鸳红唇勾起,藏在折扇后沉鱼落雁的面容染上揶揄。
一帮愣头青,当着主帅的面口无遮拦,说出这种话也不怕惹忌讳。
沉吝喝空了酒杯,叼了根烟,低头就火,猩红光电明灭,夜幕下分明。
“薛晓虎!”
粗犷的暴喝划破嘈杂,众人喧嚣如同熊熊烈火被零下几百度的冰雪吞噬。
沉吝放下因后仰翘起的两条椅子腿,原本吊儿郎当耷拉着数星星的眼角也掀了起来。
潇洒利落、从不与人多言的颜副将正提着薛晓虎的耳朵将人从长桌上拎出来。修长的手臂肌肉线条绷紧了,黑暗笼罩着他燃烧的气场,只有一截手掌宽的护腕粼粼泛光。
“不知轻重的家伙!滚回军营看看,多少事情等着做。哼,酗酒躲懒也罢,在主帅跟前,竟敢口无遮拦?我看你喝得不像酒,是泼猴的尿啊。”
颜副将身姿颀长,面容冷淡,薄薄的嘴唇冷笑着,眼底结了霜,索性要把对方整个人提起来,就近挂到庭中古木上吊死。
“啊啊!疼…舅…不,副将大人!我错了!疼——嘶——您高抬贵手,啊!副将大人…”薛晓虎猝然大祸临头。他哪敢挣扎,弱鸡似得被拖出人群,求饶无果,弓背回身拉救兵,“叁少爷,救命啊!唔,沉…救…”
喊声将远,交织背影越缩越小。
残风穿过,卷起墙根下堆积的雪,如柳絮扬起,燎上锋利,打在少年木讷的脸庞。
沉季眨巴眨巴眼,撒欢般的酒意被惊散几分。他背上的寒毛微立,感受到如有实质的目光滑过自己僵冷的脊梁。
他抖了抖,缓缓扭头。
枯枝荡漾,树下已空,月光印在紫檀桌上,反光堪比利剑出鞘,几乎要刺伤杏目。
被热酒煽动的心渐渐拧紧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袭上心头。
朦胧中,沉季不知自己如何起身,又如何踉跄着走在薄冰覆盖的官道上。
直到听见——
“沉季,站住。”沉佑倚门正立,声线淡而有穿透力,“你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