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图南最终把信丢进了垃圾桶,没有犹豫。
二零零四年的冬天,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还和她有关的东西。
第66章
那封信没有回音,可日子还得照样过,展颜把希望寄予除夕,年三十,这是中国人的图腾,她记得一起包过的饺子,她笑话他没自己包的俊。
大街小巷换了流行的歌曲,《两只蝴蝶》《老鼠爱大米》,小孩子都会唱,这样的歌曲,一层层往下传,传到米岭镇,传到小展村,好像谁都能这么哼两句。
而店铺的门口,除却歌曲,定是清洁又拥乱的,老板扫了地洒了水,尘土压下去,摆上过节走亲戚要买的奶啊酒啊,成一座座红红的小山。
展颜回了趟家。
奶奶正在集上买菜,嘴里一直在抹零,说这七毛不要了,凑个整。小贩说,你抹两毛不够你的?不行,进都进不来。奶奶说,下回还来你这买,怎么那么死心眼,说完,挎着篮子就走,也不管小贩在后面叫唤。
这样的场景,从小到大,不晓得看过多少次,奶奶没有变,这辈子也许都不会再变。展颜看她高大粗鲁的身影,穿梭于人群,时不时手就伸进了别人菜篮子,翻一翻,问一问,最后撇了撇嘴。
她没喊她,到家里放下几百块钱,跟爷爷说了几句话,无非是问地里那些事,麦子多少斤,玉米多少斤,大豆轧了油,棉花弹了被。
“不去你爸那院了?”爷爷抽烟袋,咳了一阵,浓痰跟着翻涌,展颜也没劝,“不去了,我这就回去。这钱,买点自己爱吃的能吃动的,别转头……”
她本来是想说都给了孙子,转念作罢,他爱孙子就想给,她管不住的,又何必去管?她把心意留下,可以走了。
爷爷出来送她,小展村这两年出息了,居然多了摩的,两块钱拉到米岭镇上去,不过要等,凑够了人头,四五个挤一块儿,你也不知道同路者是谁。
展颜说我去看看妈,爷爷说:“等开春,我拉点土上去把雨冲毁的那片填填。”
她说好,又问石头大爷埋在了哪儿,爷爷说:“石头是个苦命的人。”
她沉默不语,一个人上了山,山上没人,大地裸露着荒凉,几只黑白喜鹊,蹦着细腿,也不晓得这个时令能寻到什么吃的。
北方冬天的山村,风是硬的,刮过来,从脸上滚过去,一层皮肤都要揭掉了。天地也被刮得广袤,太阳照着,高坐明堂,人也得跟风一样硬,才能活在这片土地上。
展颜没有眼泪,浑身冰冷地祭拜完,坐上摩的,再到米岭镇挤汽车。人真是多,脑袋挨着脑袋,肩膀蹭着肩膀,她淹没在人潮里,死死抓紧某个座位的靠背,到处是静电,脏了的头发,污了的袖口,就在她头顶磨着晃着。
她往车窗外看去,光秃秃的杨树,连绵的山,模糊玻璃上倒映出一张静静的脸,她心里,又惦记起另张脸来。
除夕的夜,展颜跟贺以诚一起过的,她包了饺子,没等到他,心里就一点点凉下去。
等到初一,徐牧远来了,说今年他爸扭伤了手腕,就没能送成对子,但他这个人,决计不会空手的,买了把腊梅,送家里插瓶。
贺以诚觉得这礼品雅致,他非常满意,像招待大人那样,请他坐下,问他是不是工作已经定好。
徐牧远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
“到底还要看你们年轻人,我是老了,”贺以诚微笑,瞥了眼在厨房忙洗水果泡茶的展颜,“以后是不是留北京了?”
徐牧远坐姿笔挺,跟他说话,谦和又专注。
“是有这个打算,以后,要是有机会把我父母都接过去,他们辛苦了一辈子,老了该享享福。”
贺以诚满是赞赏:“谈朋友了吗?”
徐牧远笑了笑:“没有,这几年学业忙,有点时间还想弄点儿钱,不想伸手问家里要,所以就没谈,也没遇着喜欢的。”
他大大方方说了,贺以诚点头:“遇着喜欢的,也可以考虑考虑。”
徐牧远说:“会的。”
贺以诚说:“不知不觉,你们都大了,父母长辈不用再操心你们的学习,该操心工作恋爱成家,一步步的,养孩子就是这样,得操心到你合眼的那天才算完,”他偏了偏头,好似又朝厨房看了眼,“男孩子还好,女孩子更是操不完的心,颜颜以后会找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知道,只希望能像你这样有能力有责任心就好。”
徐牧远听得微微不自在,拿不准贺以诚是否知道两人的事,话题转了,他察觉出来,这话非常不好接。
“颜颜她,肯定会找到比我好的。”
贺以诚笑了:“我看难,像你这样不浮躁又出色的孩子并不是到处有,她现在一个人,我也不好问,大姑娘了,怕她害臊,你们十几岁就认识也算青梅竹马,有空多聊聊,有些话长辈不好问,你们彼此倒好交流。”
徐牧远目光闪烁,若有所思朝从厨房出来满脸笑意的展颜看去,他往边上挪了挪,让她坐下。
贺以诚微微笑着,看着两人。
等徐牧远要走,贺以诚让展颜去送他。
下了楼,徐牧远问她贺图南为什么没回来,他没问贺以诚,事情蹊跷,他等着问她。
两人站太阳地儿里,展颜的脸,照的雪白。
她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像讲别人的事,徐牧远心里一阵错愕,他望着她,那双眼,还是水一样的清。
“就因为这些?”
“嗯。”
“我去找他。”
“别,别问他,这件事不是他的错,是我没处理好,”展颜轻声阻止他,“别提了。”
“你难过吗?”徐牧远心里难过得很,没什么预兆,一颗心,突然就难过起来,他也明白了,方才屋里那番对话的意味。
展颜冲他抿嘴一笑,没说话。
徐牧远因为她笑,眼泪几乎出来。
“你有什么打算?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