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适合你,你驾驭不了他的。”贺以诚脸色阴晴不定,只要不谈及明秀,他就是冷酷的,极其理性的。
展颜眼帘垂着,一声不响。
“他以后,面对的是个灯红酒绿的世界,要在外打拼的,无数诱惑等着他,考验根本没开始,你们生活的年代跟我们那代人完全没可比性,你要念五年,到时他都工作两年了,他早一股社会气了,你呢?你现在能给他的,是青春美貌,到时他只要有钱,有无数青春美貌对他投怀送抱,你要过疑神疑鬼的日子吗?你能永远青春吗?我是男人,比你更了解你的图南哥哥。”
贺以诚说到这,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他不会让事情发展到那一步,更不会让儿子跟女儿胡搞,他绝不接受。
“您为什么不能对他有点信心呢?”展颜忍不住了,想要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判定贺图南。
“我是对人性没信心,”贺以诚果决地告诉她,一双眼,明察秋毫般望着她,“颜颜,你有信心吗?你觉得,他爱你什么?我哄着他给了份责任让他挑着,他一知道真相就迫不及待了,你还那么小,有几个十八岁就做这种事的?!他根本就是混账!”
贺以诚脸色变得苍白,一阵晕眩,人看起来极不舒服,展颜一惊,起身过去替他抚背。
“你投入的越多,将来受的伤害越大,傻孩子,你应该去认识更多的人,外头世界那么大,你不该被他困着。”
展颜心被狠狠揪起又碾平,她有说不出的绝望,她知道,贺以诚不会给她跟贺图南机会,她无从反抗,多一句辩解都要小心翼翼,唯恐伤害他。
她看到他的白发,是啊,他年华老去,她还欠他那么多,朝夕必争地还,又什么时候能还清呢?她还不清的,这一刻,她真是爱他又恨他,爱和恨,都是那么强烈,她都没恨过人,可她恨贺叔叔。
也就那么一霎,她清醒过来,十分羞愧,你看他鬓角的白发,她又心软了,她真是不忍心让他再痛苦,再伤害身体。她还年轻,二十岁,鲜花一样,可他的青春,只剩回忆了,他手里还剩什么?前途不明的事业,破碎的婚姻,有怨怼的亲人,她难道还要剥夺他的儿子吗?
他用爱来控制她,他成功了。
展颜不知道最后自己说了什么,也许,是抚慰他几句,也许,什么也没说,她沉默地躺到夜晚的怀抱里,想了许久,爱是能辖制人的,他给的越多,就越能辖制她,让她里也不是,外也不是,她从没有不要的资本。
她要下去,就一辈子受制于人。
爱这个东西,真的太让人痛苦了,
展颜静静望着天花板,她流了许多眼泪,但没有声音,她知道,要把黏连的血肉分开,会很痛,但时间会让它们各自长出新的皮肤。
第64章
展颜跟孙晚秋去了趟新区,国际会展中心、艺术中心皆已建成,成为本市地标建筑,报纸上说,这里将成为城市未来的金融核心。
2004年的夏天,新区多了几万人口。
展颜拍下照片,说等十年后再看,孙晚秋说:“哪里用的上十年,五年后,都不一样了。”
她说:“我以后会给这里设计房子,你信不信?”
孙晚秋说:“我信,你一定可以做到,到时我买你设计的房子住进去,我就有自己的家了。”
两人相视一笑,她跟孙晚秋回了工地,要一起睡。那时,天都已黑透,远处滚着雷,会下雨的样子。洗澡不是那么方便,孙晚秋烧了水,拿热毛巾给她擦后背,力气大,展颜被搓得往前一倾一倾的。
她很平静地把这些天的事说给孙晚秋听了。
“你打算怎么办?”孙晚秋把毛巾丢进盆里,又拧了把,让她抬腋下,展颜盯着墙上自己的影子,“三年级那年,我奶奶闪着了腰,正该收麦子,人都在地里头忙,我在家一个人烧锅做饭,还得洗衣裳,奶奶老骂我,这弄不好那弄不好,到最后,作业赶不完了,我急哭了,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写不完了,怎么都写不完了,老师为什么老让抄课文呢?那会儿真绝望,这件事儿,我很多年都没想起过了,现在又有那种感觉了,贺叔叔,还有贺图南,我还不完了,怎么都还不完。”
雷声近了,风声忽然大起来。
电扇开关上的油渍,在灯下腻腻的,孙晚秋调到最大档,坐下说:“因为他们一直付出,你怎么还?贺叔叔对你再好,也不是明姨,不一样的,你再怎么跟明姨闹别扭,她不会跟你算账,但外人,付出了那么多这时候就得算算了,也许贺叔叔不会,但你心里会有疙瘩。”
“我设计拿奖存了几千块钱,够交学费的,等九月申请国奖,今年我觉得差不多了,我不能再花贺家的钱。”她躺到竹席上,眼睛看着落满苍蝇屎的吊顶。
孙晚秋胡乱擦了几把身子,开了门,风里卷着尘土直往嗓子眼里扑,她匆匆把水朝拖鞋上一倒,脚趾头搓了几下,赶紧进屋,“天气预报说有大暴雨。”
她坐床边,晾着脚,继续说,“我早就说过,贺家人对你好,你就得受制于人,我可以供你。”
展颜偏头,看看她:“我不能要你的辛苦钱。”
孙晚秋说:“你不用担心受制于我,你得还我的,你要是念不好别来见我。”
展颜微笑:“如果我有困难,肯定开口。”
“你是不打算跟贺叔叔联系了,还是贺图南?”
“我没这个打算,只是不能再花他们的钱。我会回来看贺叔叔的,陪陪他,等工作了再一点点回报他,我不能伤害他。”
“贺图南呢?”
展颜身体微微一抖:“先分开,等贺叔叔气过了这一阵,也许,他会回心转意,他只是一时不能接受。”
孙晚秋沉默,过了会儿,说:“可以假分手。”
“我不想骗他,也骗不住,有些东西没法掩饰的。”
“你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贺叔叔的,对不对?”
展颜不说话。
孙晚秋说:“如果我说,我以后一定要嫁给贺叔叔,给你跟贺图南当后妈,你什么感觉?”
展颜忽的坐起:“你疯了。”
孙晚秋说:“能体会贺叔叔的心情了吗?大概就是这种,晴天霹雳,不能接受是吧?”
展颜失神看着她。
孙晚秋说:“贺叔叔是长辈,我怎么能跟长辈结婚呢?你跟我是好朋友,我又怎么能当你后妈呢?多膈应人,太恶心人了,贺叔叔也是这种感觉。”
孙晚秋总有一种令人信服的能力,她嘴里没有任何学术的高深的词儿,像地里的庄稼,春种秋收,就表尽了大自然的规律。
展颜又慢慢躺下,孙晚秋爬上床,并肩卧下,她摸了摸展颜的手,搓着她指尖:“这件事,无论你做什么打算,我都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