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图南下定了决心,但他俨然不习惯说这些字眼,那些禁忌的,挑动神经的,他只能说:“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你没听懂,我妈妈走的时候,我整天坐着发呆,每一秒都想她,我以为,再也没有人会让我有这样的感觉了。后来,我发现我想你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顶的我胸口难受,你能听懂吗?”
展颜心被揪紧,“图南哥哥,如果我压根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不会的,你忘了吗?我一模并不理想,起伏很正常,你放宽心,多跟老师沟通沟通,高三的老师们都很有耐心,查缺补漏,看看到底这次问题出在哪儿,你行的颜颜,要对自己有信心。”贺图南柔声安抚她,迟疑片刻,说,“我经常梦到你。”
展颜一下被最后一句击中,所有的不安惶恐,都褪色了,她嘴角翘起:“我早梦见过你了。”
“什么时候,怎么没听你说过?”
“高一那年寒假回去,我跟孙晚秋一起睡的,有天晚上,我梦到了你。”
贺图南无声微笑。
这个电话,给她能量到高考前夕,三模四模稳定下来,展颜情绪好很多。她保持着自己的节奏,越临到眼前,心里越平静。
收到孙晚秋的信,已经是六月底。
信很短。
“你一定会念心仪的大学,我没做到的,你一定能做到,你可以忘了我,忘了小展村,米岭镇,只要看着前路就行了,我从没有真正怪过你,哪怕以后我们要走的路不一样。展颜,向这个世界证明,农民的孩子也可以念好大学,过好的人生,我们不是生来只能种地的,我永远相信你,祝高考顺利。”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展颜抱着信流眼泪。
她以为她不会再拥有孙晚秋了,她在泥潭里,还能给予她力量。
她就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能比上孙晚秋。
这封短信,无比珍贵。
考点在一中,展颜决定住宿舍。
贺图南七月六号回来的,展颜却不见他,她一见他,情绪就会有波动,吃饭有食堂,住宿有寝室,把高考当作平时的一次模拟考就好了。
考前一晚,她蚊帐里进了个蚊子,躺下快睡着时才发现,展颜打开手电筒,找了会儿,等再躺下,毫无睡意了。
她有点急,越急越睡不着。
她把妈葬礼上那朵纸莲花放枕头边,纸莲花起了毛边,变得陈旧,展颜闭上眼,孙晚秋的信捂在胸口,她知道她们都陪着她,一切会很好。
展颜一个人度过了高考。
天气热,学校里又闹腾,每一年都是这样,喊自由的,撕书的,跑大街瞎逛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老师讲,哪年哪年谁考的好极,几个人一起吃饭踩到雨后水洼里的电线,死了,你们不要瞎跑呐。
世界没变,悲欢离合天天演着,有人突然结局,不是太稀罕的事情。
贺图南来接她,熙攘人流中,她一眼瞧见他,高高的个子。
那感觉好极了。
好像她刚卸了千斤的担子,就有人请她歇脚。
贺图南冲她笑笑,展颜没说话,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像从前。
他也没问她考得怎么样,带着她,从夕阳里掠过,住处附近有个小夜市,展颜要吃的,贺图南就给她买。
两人逛到很晚,才回来,刚进屋,她转身抱住了他。
“我考完了,结束了。”展颜把脸埋进他胸前,使劲嗅他身上味道,衣服上,有淡淡的洗衣粉味儿还有点汗气,她习惯了,贺图南总是奔波。
他慢了几拍,才给出回应,摩挲着她的脑袋,他总觉得她长高了,长大了,可她在怀里还像个小女孩,发顶抵着他下巴,恋恋的。
贺图南说:“那就好好休息休息,后面还要估分填志愿。”
“嗯。”展颜像小猫一样,哼哼着,她考试时多淡然啊,连表情都没怎么有,回寝室无波无澜,可一到贺图南跟前,她就是只想撒娇,她知道同学们很多留在学校里狂欢,她却只想跟他一起。
后头估分填志愿,展颜有自己的打算,她跟他,要一南一北,低声问贺图南:“我去南京念书,你支持我吗?”说这话时,想的却是什么林徽因梁思成。
贺图南没直接回答:“你去南京,能照顾好自己吗?”
“有什么不能?这一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展颜指尖在报考书上轻轻划着,“我也不能一直这么依赖你呀,人都要自己生活的。”
她知道,盛夏已经远去,那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日子是一截一截的,她要离开贺图南找自己的天地去。
贺图南一时有些茫然,他心很空,他也知道,人确实都要长大的,如果有可能的话,时间停在那个夏天未尝不好。
“我听你讲那么多大学的趣事,觉得念大学真好,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能去南京,我还没去过南京呢。”
他好半天没说话。
“图南哥哥?”
“我当然支持你,前程重要,你喜欢就报,暑假不要荒废了,可以提前做做准备。”
“我也这么打算的,你要干什么?”
“学车,学编程,顺便再带带家教。”
展颜欲言又止,贺图南明白她的心思,说:“你的学费还有生活费我都准备好了,真想尝试挣钱,念大学了也不迟,这个暑假就别操这个心了。”
“那你很辛苦。”
“我说过,我心甘情愿的。”贺图南对于她报南京的学校,理智和情感上的感受,背道而驰。
一直到真正出分,展颜情绪才有了明显变化,那时,院子里鸣蝉鼓噪,贺图南把分数一点点报给她,她眉眼里的紧张,闪烁,微微翕动的唇,都落在他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