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南,你……”寝室长又看看他,似乎想解释点什么。
贺图南竟微微一笑:“我也希望诸位前程似锦。”
这段青春,戛然而止。
高一高二的期末考开始,离展颜放假不远,贺图南一边估分,一边找房子。
家里的房子已经被贴上封条,林美娟申请后,拿走了自己的私人物品。
他匆匆见了她一次,林美娟态度疏离,好像,他一下子不是儿子了,而是陌生人,又得打起精神去客套寒暄:考试考的怎么样?打算报考哪里?
在儿子心里,她是不如贺以诚的,贺以诚如果在,这种事,轮不到她操心,她只隐约记得,儿子要去北京。那是自然的,对于北方人而言,最拔尖的成绩,只有去北京才不辱没。
他长大了,像鸟,有自己的天空,林美娟看着他,感到深深的虚无:养了孩子又怎么样呢?他只有幼儿园之前,属于自己,他念了书,学校就是他的天地,他越长越大,当初那个胖墩墩圆滚滚的小婴儿,忽然就成了个男人。他早不再那么依恋自己,她的怀抱,也早不是他愿意栖息安睡的地方。
房子便宜的倒有,筒子楼。
没人会接纳展颜,他不能不管她。
他跟徐牧远两个,走了许多地方。筒子楼比记忆里的更破旧,褴褛的线子纠缠成团,墙面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开锁,修下水道,无痛人流……过道里灯光昏黄,布满灰尘。
贺图南脸白,个高,是俊俏后生的模样,筒子楼里鱼龙混杂,老人女人都在勾头看他,楼梯间有浓重的尿骚气。
“其实北区那边好找,有些房子空着了。”徐牧远看这条件,也皱眉头,他知道,贺图南现在手头缺钱,缺的,其实是展颜那一份,否则不至于窘迫到出来租房子。
“不去北区。”贺图南回绝。
如果不想住筒子楼,只能往郊区,那儿有自建房,两层小院,还是破。
最终还是决定租筒子楼。
两人把房子打扫了,灰头土脸的,一擦汗,汗都是黢黑的。
他从徐牧远家借了辆脚蹬的三轮车,贺图南没骑过,上手还有点生,似乎没赛车方向感好,蹬了几圈,习惯了,便回家拉东西。
展颜坐公交回去的,远远的,见有人戴着乌糟糟草帽骑三轮过来了,以为是收纸壳酒瓶的。
等近了,这人一放刹车,才知道是贺图南。
他浑身脏兮兮的,只有脸,草草洗了两把还算干净。
过往居民,难免要多看几眼,认出两人,悄声议论着走开。
“我刚差点没认出你,还以为,是个老汉。”展颜勉强笑笑,她跟他一起上楼,贺图南t恤以往雪白,如今污了,皱巴巴的横着几道脏印,像是谁踹上去的。
她知道他本不必的。
家陌生又熟悉,没了人气,就荒凉,展颜最懂这个。在小展村,有一户人家男人在外头又有了女人,家里的婆娘,带着孩子也走了,这院子,便没了人。铁窗生了锈,木门日晒雨淋,剥落成枯白,她好奇朝里张望过,草长老高,比她还高,堂屋门前的石条上长满苔藓,绿幽幽的,摔破角的瓦片汪了口雨水,上面蜉蝣乱动。
她忘不了这个场景,这里有过的喜怒哀乐,哭声,笑声,都消失了。
只要是房子,再破有人住,就有热乎气。
可装修的再好,没了人,它就是死的。
她收拾了几件衣服,拿走些日用品、折叠书桌,还有自己一书包资料,最后,把白木箱子搬下来。
贺图南往上头扔了两凳子。
三轮车一趟拉不完,贺图南让她在家等着。
“我想跟你一起。”她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呢,她忙考试,贺图南在忙什么她却不知道。
贺图南白净的脸晒得发红:“我送趟东西,还回来。”
展颜静静瞧他半天,说:“我暑假回家,你去爷爷奶奶家吧。”
“你还有家吗?你爸再婚了,还有了儿子,如果你奶奶知道现在我爸出了事,你觉得,你还能回得来吗?”贺图南一针见血,见她别过脸,扳了扳那双纤薄的肩膀,“颜颜,你坐公交到三七广场那下,我们汇合,好不好?”
他伸手,很温柔地给她理了理额发。
“你是因为我,才吃苦的。”
贺图南笑:“什么苦不苦的,你是小妹,我答应爸要好好照顾你的。”
展颜眨眨眼,深究似的:“只是因为贺叔叔吗?你还念着书,可以不管我的。”
贺图南手放下来:“爸是一方面,我自己也愿意照顾你,我知道,你还挂心着孙晚秋,等分数下来,爸的二审也差不多了,我想办法帮你打听打听孙晚秋,好不好?”
展颜心口一阵跳:“你什么事都想好了吗?”
“对,这个暑假我有安排,你什么都不要管,听我的就行了。”
“但你得让我跟你一起,我不要跟你分开。”
贺图南轻轻一点头:“好,我们不分开。”
他把她哄上公交,自己蹬着三轮在大太阳底下往南去,他腿长,骑得极不舒服,没出过力气一会儿就手软脚软,一脖子的汗。
遇到个缓坡,他本来蹬得费劲,可突然一阵轻巧,竟上来了。
贺图南转身,见展颜正垂着脑袋推车,两只纤白胳膊直发颤。
他心里也跟着直发颤,咬了牙,蹬过这段才回身,脸上不太好看:“你怎么下车了?”
展颜气喘吁吁:“我……我想帮你,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