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展有庆。
他穿着个旧皮夹克,黑长裤,脚上倒蹬了双新擦了油的皮鞋,一手拎着保温桶,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放在地上的尿素袋子。
展有庆正跟保安陪着笑脸:“我给孩子送点东西,放您这儿,她是高一十班的,麻烦您回头跟她说一声。”
保安大爷看他打扮,说:“这事儿呢,我倒是能办,不过,来都来了怎么不见见孩子呐?”
来一中念书的孩子,有许多是底下考进来的,青春期的娃娃们,好面子,保安大爷见得多了,乡下来看孩子的父母,孩子觉得丢人,宁肯躲着。当家长的也清楚,东西搁了就走。
保安大爷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好,狗都不嫌家贫呢,这念书念的忘了本还念哪门子书?
眼前这位,肯定也是这情况了。
展有庆讪讪说:“不见了,耽误她学习。”
保安大爷悠长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展颜看着爸是怎么堆起脸上的笑,往校园里探看的那一眼,又是怎么样恋恋地收回去的。
她跑过去,喊了声:“爸!”
展有庆吓一跳,没想到展颜课间会跑出来,他总觉得,颜颜最懂事了,肯定不乱跑。
他起得绝早,浓浓的雾气还在山里头弥漫乱窜那会儿,他就骑着摩托,带着东西往镇上赶。
坐了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挤公交,到一中已经半上午了。
他以为,一中的食堂跟米岭镇中心校一样,老师家自己承包的,学生们有时从家里带点大馍什么的,也就帮忙给热了。
所以,爷爷把芦花鸡杀了,炖得烂烂的。
颜颜考了十八名,应该吃芦花鸡。
展有庆听她喊爸,先是愣了愣,竟没答应,抡起尿素袋子往肩膀上一扛,就往站台大步流星去了。
轮到展颜愣住。
她愣了一会儿,撒腿在后头追:“爸,爸!”
展有庆越走越快,头也不回,后来,眼看展颜追上他,学生们也离得远了,他才转身,脸上表情复杂:“颜颜。”
“你怎么不理我呢?”展颜一阵委屈。
展有庆闷闷地笑:“你爷杀鸡了,保温桶放你们学校春传达室了。”
展颜固执问:“你刚才怎么不理我?”
展有庆还是闷闷笑:“我急着给你贺叔叔家送点东西,颜颜,是不是爸没跟你说来学校,你生气了?”
“没有。”展颜仿佛明白了什么,她说,“中午咱们在门口小店一起吃吧。”
她几个月没见爸了,他头发长了,不晓得修理,裤脚也长,都踩皮鞋底下了,脏了一圈。
“不了,颜颜,你中午记得把鸡吃了,要是嫌凉,就让食堂的给热一热,汤也都喝了,可别浪费。”
展有庆掂了下背上的口袋:“家里没别的东西,这是新下的瓜果青菜,还有芝麻油,让你贺叔叔尝个鲜儿。”
他往回瞅瞅,“你快回去,别耽误上课。”
展颜喉咙堵了东西,她知道,爸还得赶着回家,末班车是五点半。
“那你中午怎么吃?”
“我好弄得很,你别管我,快,快回去上课。”
展颜抱紧胸前的纸,她张了张嘴,只是从兜里掏出两枚硬币,还有几张票子,塞给他:“给你坐车用。”
父女俩开始拉扯,风一吹,票子刮走了。
展有庆急得把尿素袋子一放,赶紧去追。
一张红色一元的,一张绿色两元的,朝学校方向吹。
风很大,吹得塑料袋挂到了树上,纸屑乱荡。
钱半途被人捡了,展有庆上前先是赔笑,说:“大姐,钱是我的。”
捡钱的妇女见他看着毛五十的人了,一脸的不高兴:“喊谁大姐呢?这钱怎么就是你的了?”
那语气,分明肯定了是展有庆这个乡下人想占便宜。
“真是我的,我那闺……”他扭头想指下还守在原地看袋子的展颜,想了想,又咽下去了,“真是我的,这不是刮跑了吗我一路追,追到这儿了。”
妇女冷笑:“钱上写你名儿啦?”
展有庆语塞,三块钱,这是颜颜的钱,不能就这么平白无故被人拿走了,可他怎么跟妇女在街上吵架呢?
展有庆吵不出来。
对方先吵出来了。
附近的学生往这边张望几眼,徐牧远作为班长,跟贺图南几个男生正帮体育老师整理表格,高二刚结束体能测试。
他们从学校设在对面的大操场才回来。
不远处,一个看起来憨厚的男人,正被一个阿姨指着鼻子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