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颜凝神,一动不动,好像在认真听什么,想什么。
贺图南本来一张报纸挡了脸,此刻,悄然往下移,只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他看她发呆,眼睫那么长,他甚至可以想象出那一把小扇子拂着掌心的感觉。
她皮肤娇嫩,像最柔软的花瓣,白的底,沁着微薄的粉。
四目相对,展颜怔了下,贺图南的眼睛可真黑,深不见底。
他啪一声放下报纸,扣到桌上。
“报纸你也不好好看,喜欢听广告吗?”贺图南仿佛不紧不慢生着气,又有点像嘲弄,“我差点忘了,报纸夹缝里的广告你也不放过。”
展颜好似有文字饥渴症,她电视很少看,奶奶为省电,不让看电视。她为了学习,也克制自己不去看。精神上,好像有个无比巨大的洞,像永不知足的饕餮,等着什么去填。
那就只有文字了,一字一字,一句一句,她所想的,难过的,高兴的,原来都是前人他人早经受着的,这样以来,她也没那么孤单了。
展颜没否认,说:“广告词写的朗朗上口,容易记,写它们的人很厉害。”
贺图南的注意力全在她红红的嘴唇上了,他没跟女孩子这么朝夕相处过,真要命。
“家里没雪糕了,我下楼买点。”他站起来,找棒球帽。
展颜也跟着站起来,她说:“我今天想去新华书店,我自己就能去。”
她早会坐公交了。
“你?你挤得上去吗?”贺图南揶揄她,“现在是暑假,每天人满为患,老实在家吹空调不好么?”
“我想去,”展颜坚持,“而且我也不怕挤。”
贺图南不爱往暑期的书店跑,他说:“我答应爸爸,会看好你的。”
“我们坐公交车时,经常能看见十一二岁的小妹妹自己去少年宫,”展颜挺认真说道,“我自己行的。”
贺图南看看她,把自己的学生月票卡给她。
“不要跟陌生人随便搭腔,不要乱跑,看完回来。”他和她一起下楼,她戴了顶遮阳帽,裙子下,纤细的小腿那,两只袜子穿的不一样长。
等挤上公交,她心里那些莫名的情绪才消散,她跟贺图南,不是一家人,她跟他说话,要想着说,要留心他神情变化。贺叔叔在家时,她做什么,要征得贺叔叔同意,现在,换成他。
她希望有个哥哥,但不是贺图南。
书店人很多,到处是盘腿坐地上看书的人。
可书店里的书真多啊,展颜这也想看,那也想看,最终,挑了本《零度以上的风景:北岛1993-1996》。
她在家里,看到过贺叔叔送给妈妈的蜡纸油印,很旧,上面印着七十年代末诗人写的诗。
诗不能吃,不能喝,可读一读心里好受。
这是妈说的,展颜一想到她,眼就哀哀的,她摸了摸诗集,心里头喊了声“妈”。
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知换了多少个。
“麻烦让一让。”有个明朗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她坐累了,正伸直腿抻筋。
展颜抬头,收回了腿。
头顶的少年,好像愣了下。
“你……”徐牧远错愕地看着她,他认出她了,一面之缘,他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她,元旦那天,他猜测着,她像是跟爸爸进城的乡下女生,这在城里,很常见,每天都有人进城,离开,像没留踪影的鸟儿。
展颜不认得他,她冲他笑笑。
“你是不是元旦到王钟国包子铺,吃过包子,和你爸爸一起?”徐牧远往边靠了靠,让后头的人过去。
展颜慢慢站起来,书搂在胸前,她狐疑地看着徐牧远。
“你不记得我了?”徐牧远笑起来泰然,“你当时抱着军大衣不方便吃早点,我想帮你挂起来,你不愿意。”
她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
“你还记得呀,”展颜轻轻喟叹,“都是冬天的事了。”
徐牧远偏头看了眼她怀里的书,他有很多话想问她,他很瘦,站展颜跟前,像竹竿,脸也削瘦,可眼睛是亮的。
“你住附近吗?”徐牧远被人挤了下,他差点碰到她,手臂一撑,撑在了展颜背后的书架上。
展颜想起贺图南的话,有些警惕:“不住。”
徐牧远察觉到她的警惕,笑笑:“我来给我带的学生选些资料。”
“你是老师?”展颜很惊奇。
“不是,我带家教,我开学高二,现在正给初三毕业生补课。”徐牧远大大方方说道。
初三毕业生,不就是自己吗?展颜依旧惊奇,他开学高二?
“你能教学生吗?”
“还行。”
“在学校上课吗?”展颜实在是好奇,他们的暑假,不是自己补习,就是给别人补习,不会照蝎子,也不会采蘑菇。
徐牧远非常耐心跟她解释:“当然不是,是在北区一个倒闭的自来水厂里,临时没人,我借用了。”
他说完,无意瞧见正四处张望的贺图南,像是找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