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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有雪 第2节(1 / 2)

北方有雪 纵虎嗅花 6654 字 2023-02-08

王静家住山脚,村里只有一条主路,是柏油的,往她家里去,坑坑洼洼,车不好骑,两人都推着,白色的山羊从眼前跑过去,她们就要停一停。

“奶奶?奶奶?展颜来啦!”王静冲堂屋喊人,她家没院子,三间堂屋,东边另搭了简易的厨房,没有门,拿半截篱笆挡着,不过为了防止鸡啊羊啊夜里跑进去作践东西。

“是颜颜啊,快来快来,我这就做饭!”王静的奶奶没名字,被称作王赵氏,佝偻着腰,门牙很大,中间漏了条宽宽的缝,她爱笑,见谁都笑。

“奶奶,我跟王静给您烧锅吧。”展颜什么都会,她挽起袖子,就要往灶台前坐,被王赵氏一把拉住。

“可不敢,”王赵氏的手硬硬的,抓着人,是微痛的感觉,好像村子里的老妇人都有着无穷的力气,“好孩子,怎么能叫你烧锅,你是念书的料,以后要考大学的,这手是写字用的可不敢弄柴火,静静给我搭把手就行了。”

这种话,许多人都对她说过,你是要念大学的,有出息的。

“念大学也能烧锅。”她坚定地回了句,王赵氏就笑,说,“颜颜就是最齐全的孩子,十里八村都没你这么齐全的好孩子,又俊念书又行,还懂事。”

王静在旁边也跟着笑,不停点头:“我就说,展颜是最好的。”

最好的什么,她说不上来,但她心里,展颜就是最好的。

炊烟袅袅地升起来了,从烟囱出来,往天上去,展颜跟王静轮流拉着风箱,锅底的火,把两人的脸烤得发烫,再不冷了。

粥有点清,馍馍有点黑,碗却刷洗的雪白,王赵氏剁了细细的葱,细细的红辣椒,满满一大碗,加了盐巴,滴了几滴芝麻油。

“颜颜,你俩吃,我去给静静她爸送碗饭。”王赵氏手指往围裙上间或点着,把馍拾出来,又盛了碗饭。

王静抢着要去:“我给爸送去。”

王赵氏不让她去,祖孙争执时,厨房后头有人大喊大叫,邻居跑过来,说:“静儿她奶,快去看看,静儿她爸马上挣开跑了。”

祖孙俩儿一起往外跑,展颜也跟着。

屋后头搭着半个草棚子,草棚子旁,石头围起一小片地,种着辣椒,初冬天气,辣椒早被摘光了只剩死去的杆儿。

石头外边,牛筋草和猪殃殃遍地都是,枯了,黄了。它们不像辣椒,有人照料着,它们春天时发芽,长得郁郁青青,没人管,到了秋冬,凋零下去,也没人管,就这么自顾自地在日头底下,在风雨里头,过了一年又一年。

草棚子前,有个男人,拿粗麻绳绑着,脸黑黑的,个子矮矮的,像牛筋草一样,很有力气,旁边的木桩被挣歪了。

王赵氏和邻居上前,要重新把木桩再弄稳当些,老人不来,邻居不敢擅自行动,村里都说被疯人咬了一口,会得疯狗病,没得治。

“这我爸,”王静难为情地看了看展颜,“吓着你没?”

展颜没被吓到,这片土地上,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似乎都不会让人惊奇,好的,坏的,寻常的,出格的。

“你肯定听过,我妈生完我小妹后带着小妹就走了,也找不着人,我爸就疯了,”王静脚底下踢着土块,“我奶我爷得干活,只能把他绑家里,他有时好点,有时犯病,反正我习惯了。”

风吹得草棚子作响。

展颜低声问:“你心里难受吗?”

“不咋难受,小学就这样了。”王静又冲她笑笑,“我奶说,事在人为,我要是能念好书,以后就能离开咱们村,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了,展颜,你知道城里什么样吗?我以后想去城里。”

城里?展颜也不知道,她和王静一样,一出生,眼前就是这么个世界,有人,有牲口,日升日落,春天种,秋天收,物理没什么用,化学没什么用,历史也没什么用,大家都这么过日子,谁也没想过城里。

可总有一天,某些人会开始想。

“我们都能到城里去的,一定能,还有孙晚秋。”展颜戴绒线帽有点热了,她摘掉帽子,大大方方地把脑袋露出来,忽然觉得这点小事根本不值得害怕了。

第2章

这个冬天漫长,飘了几场雪,树啊,房子啊,白了几次头,又都露出本来的模样。

妈隔三差五得去市里的医院,她没什么劲头说话,恹恹的,人走了,屋里的药气不散,像是要把房子腌了才作罢。

院子里石榴树叶子都掉光了。

家家户户开始往地窖里存白菜,展有庆在矿上下井,没人帮忙,奶奶又开始骂人,说自己命苦。

她让展颜站在地窖口递白菜,眼看上学迟到,不准走。

“有庆娘,我给你搭把手,让孩子上学去。”

说话的是西门石头大爷,石头大爷个子高,七十的人了,还有一身力气,他没了婆娘,婆娘死的早,留下个傻儿子,不曾娶妻,就爷俩守着三间破房子过。

可石头大爷是个热心肠,谁家里有事,一找他,准能找来。

什么婚丧嫁娶要起灶啦,洗盘子啦,上菜啦,石头大爷手脚麻利,不输年轻人,展颜喜欢石头大爷,妈也总夸石头大爷最仁义。

“颜颜,快去上学吧,你看日头都往西走了。”石头大爷一开口,劲儿可真足。

展颜冲他笑笑,扭头往院子里跑。

爷爷正守着炉子烤馍,听见动静,赶紧出来:“颜颜,夜里冷得再拿床被子。”

初三功课紧,学校开了晚自习,又弄了几间空教室当寝室,不是镇上的学生可以住校。展颜住了,铺的还是秋天的被褥,她冷,就把衣裳全盖被子上,还是冷,辗转反侧一夜夜,衣裳总掉。

奶奶说,小孩子有火气,哪就冷了。

腊月的风,像是远古寒荒时代刮来的,骨头缝都疼,这个爷爷怎么会不知道,他给展颜自行车后头绑了被子,用的麻绳,捆得死死的。

“爷爷,你说我妈过了年天暖和了能好吗?”展颜站在风里,头发参差,已经长长了。

爷爷还在勒绳子,低着头:“能吧,你爸说能。”

展有庆不爱说话,展颜一年到两头也跟爸说不了几句,他只知道下井,下井挣钱,挣了钱就给妈买肉,买衣裳,还买书。书买的太多了,放不下,他给妈打了个书架,自己动手,槐木的,拙笨但扎实。

展颜推自行车出了家门,等上了路,风灌过来,简直能把人噎死。路边有小孩子在滚铁环,瞎跑一气,她没躲及,连人带车栽沟里去了。

小孩子立刻作鸟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