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见一见折夕岚。
春萤连忙将她迎进家里去, 随六姑娘本来就不爱说话,如今突遭大变,更加寡言, 一路上未置一言, 等到见了折夕岚,她才勉强笑了笑, “折姑娘, 我要跟着阿娘去宿州了。”
折夕岚轻轻的嗯了一句,拉着她的手道:“离开这里也好,你往后要好好的,有什么事情便给我写信, 我能帮的, 定然会帮。”
随六姑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
先帝病重, 已故废太子却想趁着先帝病重夺宫, 被四皇子识破, 救下先帝。然而先帝却被废太子气死了——这是朝廷的说辞。
其中,又有许多小细节慢慢被补充。比如,随父带着随家追随废太子逼宫, 实乃反贼, 好在随游隼忠君, 刀胁废太子,这才拨乱反正。
新帝恨随家,但是又因随游隼救驾有功,所以功过相抵,准其家里幼小,女眷归家,但成年该杀的要杀,该流放的也要流放。
作为嫡出的随家子嗣,随六姑娘的父亲判的是斩立决,他当机立断跟妻子和离,而后请了宴家送她们一家回随六姑娘母亲的宿州娘家。
前日,随老爷刚死,随母不敢久留,就怕新帝见了她们还在京都活着,想起之前被随家刁难的日子,于是要即刻启程。
随六姑娘便趁着阿娘收拾箱笼的时机出门来了萧府。她一夜之间长大,死了父亲和兄长也没有倒下,而是从袖子里面拿出一本书。
这是她自己写的。
她认真道:“这是我自己写的话本,送给你。”
折夕岚接过一看,就见第一页上面写着快意恩仇剑和山间一缕风的字样,她心一紧,抬头看她,就见随六姑娘眼眶红了,手紧紧的抓在腿上,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哭出来,“大年初七,就是你姨母那日,二哥哥从外间回来,他给我捎带了糕点,然后问我快意恩仇剑能不能改成鸳鸯双情剑,我没答应。”
“他问我,能不能让剑和风在一起,我也没答应。”
折夕岚沉默起来,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随六姑娘也不需要她回答,只是道:“这个话本,我只写了前面,便因一缕风姑娘有了未婚夫而搁置了。耽搁到现在,无论写什么都不好,索性想将它送与你。”
折夕岚点点头,“我会好好保存的。”
随六姑娘就道:“往后,我还想写上鸳鸯双情剑和山间一缕风的故事,我想让他们在一块,可以吗?”
折夕岚声音有些颤,垂头:“好。”
随六姑娘就站起来,“那,那我走了。”
折夕岚却拉着她,“我可以请你为我做一件事情吗?”
随六姑娘茫然的点头,“我能为你做什么?”
折夕岚就赶紧跑回屋子里去,从屋子里面拿出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便见里面放着三盏琉璃长明灯。
她道:“我买了来,却迟迟不知道要供奉在哪里。随夫人和随五姑娘的坟墓都从随家墓园迁去了宁州,你二哥哥也葬在了她们身边,但是在那边,虽有随夫人的娘家人祭拜,但未必有真心者。”
“我又在京都,只能供奉他们的琉璃灯在明觉寺,可我想,他们是不愿意在京都呆的。”
“便想请你,请你帮我在宿州供奉这三盏灯。”
随六姑娘郑重的接过,“我定然好好供奉他们。”
两人便再没话说,相顾无言,随六姑娘突然看着外头的大雨道:“要是,要是我最初写,你们相逢在一个艳阳天就好了。”
折夕岚初还不懂她的意思,等送了她上马车,举着伞站在雨中送别后回到家里,打开她给的话本看,便瞬间泪蒙了眼。
话本里写:【有一日,一个名叫快意恩仇剑的剑客遇见了一个姑娘,那日天下大雨,两人碰巧在山间躲雨,快意恩仇剑见姑娘背着弓箭,知晓她也是江湖中人,便说出了自己的名号,继而问她的名号。姑娘却觉得快意恩仇剑的名号过于随意,是胡诌的,于是也胡诌了一个名字:山间一缕风。】
这话,如同针扎一般,让她心酸起来,眼泪如珠子一般往下掉,泣不成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因为跟她有相似的经历,所以对她有了兴趣。她却不知他的过往。
他们因为都淋过雨,都想躲雨,所以相逢。他随意随性的报出自己的名号,她却从不信他。
两人之间,从来没有过真正的信任。
他虚虚实实,琢磨不透。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如山间的风,从来不为一把沾染了血迹的剑停留。
等到最后,便什么都晚了。他们算不上阴差阳错,只能算是萍水相逢。
她将书放下,用袖子擦了擦泪水,深吸几口气,推开窗。班明蕊便进来,唤她,“你还好吗?”
折夕岚:“明蕊阿姐,你说,世间之人,世间之事,为什么一定要生生死死,互相折磨呢?”
班明蕊沉默,而后道:“许这便是人吧。”
她问:“随六姑娘走的时候精神好吗?”
折夕岚摇摇头,“不好,刚死了阿爹和阿兄,还有随家那么多人,好是好不起来的,只是强撑着,等到了宿州安定下来,怕是要大病一场。”
班明蕊叹气。
“她没说见我,我也怕见她,她那么胆儿小,腼腆,见了我还要打招呼,索性就不见的好。”
折夕岚嗯了一句,“能有这么多活口,女眷都活下来,已经是来之不易,我听闻……听闻秦家的女眷都充了官妓。”
班明蕊颔首,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高兴的模样。恨是恨过的,但真当她们成了官妓,却心里怎么也不得劲。
“王朝兴替,向来如此,不知道这一回的太平能有多久。”
“谁知道呢……”
大雨磅礴,屋子里面再次静寂下去。
……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南陵侯最近就很春风得意。他年轻的时候先帝刚登基,他又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人物,所以规规矩矩做人,一味的重振门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