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已经三个月没有归家了。
折夕岚点点头,“我知道。”
没有埋怨,没有吵闹,只是静静的看过去,“阿爹,你叫我来做什么?”
折松年干巴巴的道:“阿爹升官了。”
折夕岚:“恭喜。”
她太过于平静,折松年反而在她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他知道,闺女并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也是他活该,常年在衙门做事不归家,父女不亲近是应当的。但是看见她这副样子,还是会有些心酸。
他小声的说,“我升了青州通判。”
折夕岚:“这是正六品,恭喜。”
折松年在官场的时候算不得木讷,但是在小女儿面前,他总是不知道说什么。
就像现在,屋子里面又静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这才道:“三月前其实就有升青州通判的消息。不过青州比云州更加苦寒,我不愿你们跟着去吃苦,当时就写信给了你京都的表姨母,托付她照顾你和你弟弟,再给你……给你找一门好婚事。”
“昨日她回信说尽管去,定然会照顾好你们,也会给你找一个好婆家。”
说完了,怕女儿误会,又赶忙解释,“升官的事情没定下来,又不知道你表姨母什么意思,我就没跟你说。如今她的回信来了,我也松口气,岚岚,你,你什么意思?”
折夕岚这才有了些许的意外。她皱眉,“去京都?表姨母?”
折松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脸色,“是。”
“你母亲的三表姐嫁给了京都南陵侯府的五老爷,你记得吗?”
折夕岚自然知晓。每年家里都会跟那边走年礼。她家穷,送去的东西不多,但是对方每每还回来的却是满满一车。
阿娘去世之后,送来的东西就更多了,大多是给她的衣裳和胭脂水粉及头面,大大小小的东西考虑周全,都是她出去见人用得上的,可见是个好人。
不过毕竟没见过,这位表姨母的性情也比较冷,不经常写信走动,只送东西过来,寥寥几句话里,算不得亲热,自然也算不得熟人,如此投靠上门,其实算不得稳妥。
折松年见她依旧眉头紧皱,慌忙道:“你不是一直觉得云州苦寒,想嫁去繁华一点的地方么?我,我就想着,送你去京都,那里没有敌寇和战乱,我也安心。再者,你阿娘常说,你表姨母面冷心热,心肠最是好的,这些年,她一直对你多有关照,至亲的姨母,我想着,你跟着她,总比跟着我受苦好……”
说到后面,竟然带着一丝哽咽了。
折夕岚眉头本是紧蹙,脸色存虑,听见这句话,神情瞬间又淡起来。她颔首,“没错,我确实不想过苦日子。”
“既然阿爹已经写信跟表姨母说好了,那我便带着弟弟去享福。”
“多谢阿爹。”
折松年满肚子话又因为她这两个“享福”“多谢”的词烂在了肚子里。他都不敢去看她,父女两个静默半响,他缓了缓哽咽之声,这才掏出银子,“这是我这个月的俸禄,本有五两七钱,但……”
但同僚的儿子患了脑疾,他便借出了二两银子。
折夕岚一点也没有意外。
她爹是个好官,山塌了,他在最前面带着人搬石块,同僚的儿女要治病,他发了俸禄银子就借人。
天寒地冻,他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一心一意走访云州各县,查缺补漏,三过家门而不入。
酷暑炎炎,他冒着大太阳和风沙去庄稼地里鼓励农桑,不眠不休的看农书,自掏腰包买农具,一家一户的送。
他委实是个好官。
但好官的“好”字,只对百姓是好。因性子不懂变通,他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上官,因对外施舍,家里越来越穷,算得上家徒四壁。
六年前,云州天旱,她爹没日没夜的赈灾,也是这般三月不曾归家。姐姐得了急病,送去医馆的时候没有银子,碰巧又遇上她爹得罪过的上官儿子逼着医官不准给她家赊账,就那么一会功夫,姐姐就没了。
她娘受不了这份磨难,没多久也去了。
她爹就生了她和姐姐两个女儿。本是一家四口,去了两个,剩下的一个经常不着家,只请了熟悉的徐婆婆来照顾她,家里冷冷清清。
后来经常帮着她家做事的邻居一家得瘟疫死了,留下一个三岁的小儿,她爹又把邻家小儿抱了回来当儿子养。
折夕岚这两三年一直带着弟弟住在云州城郊的小庄子里,吃得少,用得少,用钱更少。
折松年一月五两七钱俸禄,借出去二两,还剩下三两七钱,这能让她和弟弟用上很长一段时间。
三两七钱银子全部被折松年放在了折夕岚的手里。她没有问他怎么不给自己留点,都给了她,他自己吃什么等话,而是收了银子,只问:“我如何去京都?”
折松年连忙道:“陛下今年腊月大寿,云王家的世子爷要进京给陛下献寿礼敬孝,你便跟着一起去。”
折夕岚点头。她爹是云王的人,云王世子她是认识的。有熟人带着,又是皇亲国戚,想来一路上不会有事。
她又问:“什么时候走?”
折松年心虚低头:“大概七日后。”
他嗫喏解释:“是走得比较急,但跟着云王世子走,一路上没有危险,我就安心些。其他一应事物,我已经跟云王爷说好了,你只跟着去就好。”
想了???想又忐忑问,“七日后是从云州城出发,你这几日,便带着你弟弟回云州城里住?”
折夕岚就点头:“好。那我现在回去,还得收拾东西。”
折松年眼巴巴的看了她一眼,本想再叮嘱些什么,却见她神情镇定,即使突然听了这么个消息,但不惊不慌,在接受之后立刻有了万事皆能应变的模样,根本不需人去叮嘱,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一迟疑,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