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圣人又是什么?”
“古往今来智慧最高,德行最厚者,可称为圣人,他尚在君子之上,应能给你答案,若你找不到答案,那就是你悟性不够,若是你悟性不够,就好好反思,别来烦师父了。”师父语重心长地说。
年幼的林守溪如获至宝,抱着书离去,挑灯彻夜翻阅。
彼时的他已然识字,读起来并不困难。
“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事。”
“……”
读书声从他房间里响起,郎朗的诵念声中带着一丝疑惑。
果然,不只是他关心君子与小人,圣人也关心,还为此写下了不少流传千古的句子,它们工工整整地写在书上,盯久之后,林守溪分不清这到底是伦理道德,还是教条律令。
只要做到这些,就能成为君子了吗?
幼年的他这样想着。
几天之后,他将书还给了师父。
“你找到答案了吗?”师父问。
“也许。”林守溪回答。
“你想做君子?”师父皱眉,问。
“我想做圣人。”年幼的林守溪稚声稚气地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圣人是什么,只觉得这个词威严而神圣,似象征着某种亘古的秩序……他眷恋这个词。
但很快,林守溪就将这件事忘掉了。
他以为自己忘掉了。
多年后的今天,林守溪在武当山下的密林中回忆往事,才幡然醒悟,原来‘君子’二字始终烙印在他身上,他时常说自己是正人君子,他自己都以为那是在和人打趣,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始终被束缚在里面。
若能做一辈子君子,没什么不好的,也可当得真君子一词。但他没能做到。
他纵有离奇的身世,强横的体魄,但他依然是个人,七情六欲的人。
他生得极美,天生无垢,所有见了他的人都会觉得这是澄明仙体,是圣人之躯,哪怕是洛初娥也没能看出他有何罪……久而久之,他自己也这么认为了,并将其信奉为真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在他压抑邪念的时候,邪念也在压抑中不断涌现,只是它每每有刹那闪光,就会被瞬间掐灭,他用自虐般的严酷律令恪守心中的道德,并从这中得到另一种满足与愉悦……它一直如此循环着。这种看似美好的循环在后来被打破了,被不死国的生死砥砺彻底打破,并碾得粉碎!
过去,他哪怕费尽心力坐照自观,也无法看清本我,直到今日,小禾的话语形同利剑,终于切开了他的心,让他看到了里面早已凝结成稠的黑色血块,那是积压多年、他始终不敢直面的邪念。
如此鲜血淋漓。
是啊……如今回想起来,他小时候就发现了这种邪念的存在,并为之恐惧。邪念是欲望的化身,人皆有之,他本不该害怕,但他自幼异于常人,所以恐惧着泯然众人,所以他才会向师父去询问君子之道,试图从中找到一种解脱的力量。
可他翻遍古籍,只找到了律令,圣人的律令。
律令只是文字,他却从中感到了压抑,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种压抑是君子之路么?
还是君子之贼呢……
“我即是我,何须圣人规训,何须道统左右?”
心中,林守溪喃喃自语。
……
“伪君子?”小禾蹙起秀眉,冷冰冰地问:“你这是自暴自弃了吗?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是伪君子,任由邪念出逃,为非作歹,这可不是自由,这是更深的堕落!”
“我知道。”林守溪平静地说:“我从未否认我的错,我明白,这样的错一旦种下,永远无法真正弥补。”
他也不会再去寻求解释,他知道,若真要开脱,总能从圣贤典籍中断章取义出道理,以六经注成虚假的完人。
这是自欺欺人。
小禾银牙轻咬,神色微颤,冷声道:“你知道就好。”
雨水落在两人之间,没有因为他们而有片刻的停歇。
林守溪离开了树干,向着小禾走来。
少年黑衣下脊骨与肋骨皆发出了一阵阵激烈爆响,宛若鳌鱼翻背,拳意从中倾泻而出。
“我喜欢你。”林守溪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说。
“现在说这个做什么?”小禾将眉头蹙得更紧,觉得他是有点疯了。
“我想告诉你,我对你的情感从不是执念或创伤,而是喜欢。”林守溪咬字清晰,神色郑重,仿佛在说一件天大的事。
“空口无凭。”小禾冷哼,问:“你要怎么证明?”
“我不知道。”林守溪诚恳摇头,顿了顿,又说:“如果今日,你要将战斗当作证明,那接下来,我会倾尽全力,并把它当作我的心意。”
“这种时候了,你还不忘巧言令色?”小禾衣袖下的拳头瞬间捏紧,她咬着血色微褪的唇,恼道:“我本以为你有所觉悟,现在看来,哼……江山易改本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