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余神久居云空山数百年,门下历代弟子数以千记,她名声甚大,‘荒原一甲子,刀不归鞘’的故事更是人尽皆知,妖煞塔邪龙降世,若非她舍生取义,人族的损失恐将会难以估量。
武宴堂前挂着陆余神的画像,白袍金冠,一身贵气,若不刻意回忆,人们很难想起她竟是乡野出身的孤女,其实陆余神自己也快忘了,在灾神死在她面前的那刻起,个人的私怨就像是渗入沙地的血,她今后所要面对的,是全人族的弥天大恨。
今日,往来宾客皆一身素衣,但他们并不悲恸,因为陆余神不喜悲伤。
如‘林守溪’进入武堂那样,楚映婵赴宴之时,也有许许多多修真者投来的目光,既是因为她神眷般的美丽,也是因为她的境界。
两个月前,楚映婵尚在元赤境中段徘徊难前,神志消沉,如今却又重新迈入仙人境中,流光魅影清逸出尘。
联想到林守溪在武宴时夸张的表现,再加上之前关于未婚夫妻的传言,许多人甚至不免想入非非,觉得这对师徒是不是在闭关修炼什么邪功。
“师父……”
小禾见楚映婵到来,连忙穿越人群,来到她身边。
楚映婵看着她,笑道:“徒儿做得好啊。”
小禾知道她在说笑,瘪了瘪嘴,神色不悦,楚映婵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令这般稳重的小……嗯,小徒儿没沉住气?”
小禾将比武的事大概说了一遍,楚映婵听了,浅浅地笑着,一边帮着小禾骂对手诡计多端,一边夸赞着小禾聪慧神武,直到讲到尹师姐背叛,于暗处施展手刀想将其击败时,楚映婵笑不出来了。
“嗯,暗地里的刀子是最难防的,被相信的人背叛也最令人伤心了。”
楚映婵话语轻柔,可看着小禾义愤填膺的模样,心中却是战战兢兢的,她暂时压下心念,轻轻拍了拍小禾的后背,说:“不用太过上心的,以后我们会帮你拦住从后面冲杀来的敌人。”
“还是师父好。”
小禾听了,很是感动,下意识抱了抱楚映婵,楚映婵没来得及推开她,只得咳了两声以示提醒,小禾飞快反应过来,触电般松手立定,可这一幕依旧落在了许多人眼中,众人神色复杂,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可以想到,武宴结束之后,又会平添有许许多多流言蜚语了。
“现在怎么办?”小禾问。
“还能怎么办?”楚映婵发问。
“可是……”
小禾可以感受到,已有数位高人看出了些许端倪。
“你想为陆仙师斟酒送行么?”楚映婵问。
“当然想。”小禾说。
“那就去吧。”楚映婵微笑。
小禾轻轻点头。
武宴开始,随着大门打开,仙人们陆续入场,乐器齐齐演奏,壮烈的乐声激昂响起,如击鼓,如裂帛,如浊浪涌出江口,如万骑奔走闯阵,楚映婵于门主高台上合衣而坐,清丽夺目,她听着这壮阔曲调,想着妖煞塔的泼天大雨,心中萧肃。
接着,数十位弟子舞剑而来,于场间开始表演,一时间,武堂内尽是闪闪发亮的剑花,弟子舞剑固然精彩,可大家的目光却不在他们身上,因为林守溪已斟好了酒,面不改色地穿过重重剑影,向着堂上走去。
少年明眸皓齿,英俊秀美得更胜传言,他缓缓走过白毯铺成的长路,目光坚毅,众目睽睽之下,少年双臂高举,杯中酒水平稳,一丝不颤。
楚映婵相信小禾绝不会怯场,但她还是不由为她感到紧张,因为堂上坐着一个老人,一个头发掉光,宛若和尚的老人。
三座神山皆有首座与掌教,他们是神山真正的领袖,负责统领神山修士,按照惯例,宗门俗事大都由掌教打理,而首座更像是神山的精神象征,但云空山恰恰相反。
云空山的掌教大人自从领悟了‘未来法’后,就开始闭关,他想象出了一个未来的、完美的自己,让未来不断朝着当下涌现。
掌教闭死关,俗世只好由首座打理,首座年岁已大,年轻时与邪神的交战令他落下了不治之伤,如今更是风烛残年,久居深殿难以出行,大家都说,用不了多久,首座大人就要仙逝了,而下一任首座,将会在三位仙楼楼主中选出。
楚映婵没想到今日首座都亲至了,她知道,小禾纵使侥幸骗过了所有门主,也绝骗不过首座。
事实也是如此。
“你不是林守溪。”
小禾走上高台,将要为陆余神斟酒时,须发脱尽的老人缓缓开口,平静地说。
……
首座年迈,声音洪亮依旧。
小禾本想用声之灵根将这句话抹去,稍一犹豫还是放弃了,她知道这不是首座想要的答案。
这句话所有人都听见了,有的人神色诧异,不解其意,有的人则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早已了然,楚映婵也有些微慌,哪怕小禾被揭发,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大事,顶多楚门被罚,没收之后三年本该分配的玉石丹药。
三年玉石丹药……楚映婵认真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肉痛的。
“嗯,我不是林守溪。”小禾平静地回应。
“那你是谁?”首座问。
“我是悲伤陆仙师之死,前来祭奠之人。”小禾说。
首座听了,微笑点头,“既然心诚,但敬无妨。”
就这么简单么……
小禾有些不敢相信,接着她意识到,神山首座何等胸怀,又岂会为难她一个晚辈?自始至终,都是她多虑了。念头至此,她不再多想,心无杂念,跪于灵牌前,浇酒成圆。
小禾敬酒之后准备离去,首座又问:“既然心诚,为何一句悼词也没有?”
“悼词只在永别时才会说出口。”小禾说:“陆仙师还在与我们同行。”
有人若有所思,缓缓点头,有人则嗤之以鼻,觉得是花言巧语,首座静默片刻,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