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后,天已蒙蒙亮,无法入眠的楚映婵从榻上起来,在中庭间再次遇见了林守溪。
庭中月色空明,林守溪正在看白鹿吃草,盯着鹿角发呆,仿佛角尖上藏着一个王国。他们看到了彼此,却谁也没有说话。
清晨。
白祝早早地骑着云螺从山上下来了,门主小师姐要下山了,她作为楚门的副掌门兼左右护法自要来送别的。
“白祝听说妖煞塔是很危险的地方,那里有一片黑森林和六座大将府,里面住着很可怕很可怕的妖怪。”
“白祝听说妖煞塔真的是一座石头塔,里面关押着等待被唤醒的魔王。”
“白祝还听说……快听白祝说!”
白祝昨天晚上也一夜没睡,她在仙楼里找了许多和妖煞塔相关的小人书看,将里面的内容记录了下来,此刻她揉着惺忪的眸子,将它们说给林守溪与楚映婵听,语气很是耸人听闻。
关于白祝说的这些,楚映婵自也了解,却还是配合着点头。
“慕师靖呢?她没有来么?”林守溪问。
“慕姐姐可能还在睡懒觉吧。”白祝向山上看了一眼,说。
大家都心知肚明,她并不是睡懒觉,而是昨夜丢人丢太大,实在没脸再见人了。
“小师姐要早点回来呀。”白祝轻声说。
“会的。”楚映婵颔首。
“哥哥也要把小禾姐姐带回来哦,到时候白祝让师尊给你们举办最好的婚礼。”白祝张开双臂画了个大圆,比划着婚礼的浩大。
“那我提前谢谢小白祝了。”林守溪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楚映婵掩上门,合上锁,林守溪立在一边等待,楚映婵将其中一柄钥匙交给了白祝,白祝双手合拢将它收好,随后依依不舍地与他们告别。
楚映婵未牵鹿,只一身白衣,与林守溪走下山去。
黎明时分人还稀少,下山的路上无人,林守溪与楚映婵并肩走着,虽挨得很近,虽一样的秀美清冷,却总给人疏离之感。
忽然间,林守溪停下了脚步。
身后传来了箫声。
洞箫的呜咽声从身后的林间飞出,划过破晓的天空,从他们的上头飘过,箫声苍凉,如风卷残叶雨扫枯荷,低徊婉转,声声不绝。这是送别的曲目,是那天雪夜山洞里林守溪交给慕师靖的曲子之一,它已如此浑然天成,若不细听还当是幽魂久徊不去的哭咽。
林守溪驻足良久,只闻箫声,不见人影。
天空中忽有雪花落下。
楚映婵起初以为这是师尊情绪生出的雪,直到片刻后看到满天的白雪纷纷扬扬飘转而下才终于意识到,冬天已悄然来了。
雪飘上衣裳,与她同色。
初雪里,两人一同走下山去。
山上,慕师靖垂下直衔的洞箫,从高柳上跃下,道裙丝绦随雪飘卷,她恰遇到走回的白祝,与她一同上山。仙楼上,宫语坐在软纱帐间,将一幅摊开的‘画’看了又看,最终将其收回木匣,以锁锁上。
陆余神亦立在不为人知之处,悄悄地注视着他们的离去。
……
同行了一个时辰之后,神山早已在身后遥不可见。
雪倒是越下越大,若以真气时刻避雪消耗太大,故而路过一处小镇时,楚映婵去买了两把纸伞,白色的一把会有锦鲤,墨色的一把绘有修竹,她将墨色的递给了林守溪,林守溪接过,道了声谢。
他们撑着伞在风雪中走了一会儿,伞将两人的脸半遮的,本就不说话的他们显得更加沉默。
林守溪是楚映婵好朋友的未婚夫,也是自己的徒儿,而楚映婵是林守溪未婚妻的好友,也是他的师父,他们的关系带着微妙的尴尬,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想要学什么吗?”
倒是楚映婵率先开口,询问林守溪,清若银铃的话语很是诚恳。
“学什么?”
“此行路远,与其在这里虚耗光阴,不若我教你些东西……你毕竟是我弟子,若我什么也不传授于你,实在是枉为人师。”楚映婵说。
林守溪倒也没有拒绝,他问:“你会什么?”
楚映婵也并未隐瞒,她将自己修习的剑术、法术、心经徐徐地告诉了林守溪,这些或是楚国的绝学,或是仙楼的神术,皆奥妙非凡,其中许多甚至是极其复杂的禁术。楚映婵不过二十岁就将它们融会贯通,可以想见,楚映婵若没有跌境,天赋该是何等吓人。
“剑术是我最擅长的,我可指导你修剑。”楚映婵说完,又斟酌道:“我知你剑术也极佳,我们也可切磋,互相指导。”
“嗯,听你的。”
楚映婵自幼修剑,也是不世出的天才,林守溪不会托大地认为自己的剑术更胜一筹,相反,他也很乐意与楚映婵磨砺一些剑术上的细节,争取更上一层楼。
“嗯,你也不必太过拘谨,不用太将我当成师父。你有不足之处,我会直言不讳,若我有疏忽错漏之处,你亦可以责我。”楚映婵轻柔开口。
若说这话的是慕师靖这般的妖女,林守溪一定会说一句‘我根本没把你当师父’,但遇上楚映婵,林守溪吃软不吃硬的特质显露,他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恭敬道:
“知道了……师父。”
这是林守溪一次喊她师父,虽没什么情感,更像是一句安慰,楚映婵听了却也垂颈敛目,似是初入陌生之处的小鹿。
林守溪并未急着与她比试,反而与她闲聊了起来。
“你与小禾一同游历的时候,小禾和你切磋过么?”林守溪问。
“倒是不曾。”楚映婵说。